处理完公事,已是日上三竿。
一群人在丁芷荷家中一起吃了个饭,席间吕岫沨依然面无表情,但大家都已习惯,聊起近来发生的趣事,相谈甚欢。
“染鱼啊,你看上一个了不得的姑娘啊,”丁芷荷偷偷和白染鱼说道,脸上掩不住的喜悦,又有些担心,“可是以你的性子……怕是配不上人家。”
前半句白染鱼还笑嘻嘻地点头称是,后半句戳中了他的软肋,笑容就僵住了。他闷闷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正要猛灌,从旁却伸出一只如霜般洁净的手,夺走了他的酒杯。
“都说了,酒量不好不要喝那么多。”吕岫沨淡淡地瞥了他一样,仰脖喝光了他杯中的酒。
万一他又喝多了,嘟嘟囔囔说些不着四六的胡话,让各家掌柜看了笑话怎么办?
白染鱼心里顿时炸开了,她、她的唇碰了他喝过的杯子!赶紧运筷如风,用吃来掩饰心情。
丁芷荷静静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笑得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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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姨,不用送了,我们又不是出远门,得空还来看您呀。”
白染鱼握着丁芷荷的手,那双手已经不如年轻时那般柔滑细腻,但他却羡慕这双被时光雕刻过的手,他娘的手就没有得到时间的这份恩宠。
“傻孩子,”丁芷荷抱住白染鱼悄声道,“我看那吕掌柜对你并非全然无情啊。”
“不,丁姨你说得对,我配不上她,”白染鱼摇头道,“何况她已经明言不喜欢我了,骂我骂得可凶了。”
“骂几句算得了什么,你何时变得如此胆小了?”丁芷荷掐了一把白染鱼脸颊上的肉,“你娘当年可是主动钓来你爹的……”
“呵,钓那个混蛋吗?”白染鱼心里一沉,冷笑道。
丁芷荷叹息一声:“你娘的死,也不能全怪你爹……”
“对,还怪我。”白染鱼笑嘻嘻地结束这个话题,“姨姨,我们走啦。”
目送着白染鱼一边向她挥手,一边跑向吕岫沨,丁芷荷有些后悔,说他俩就说他俩,怎么提起阿桃了呢?阿桃若看见儿子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她如何能安心?
吕岫沨手里捧着丁芷荷送她的乳酪酥,她分了一个给白染鱼,边吃边道:“真是想不到我竟然能和昔日名扬天下的点心美人合作。”
“掌柜的,走出八珍阁,走出江陵,你会发现世上还有更多想不到。”白染鱼接过乳酪酥也吃了起来,“就拿我们日日吃的白饭来说,你可知还有种饭是黑色的,叫乌米饭?”
“略有耳闻,但没吃过。”吕岫沨闷声道。
她又不像白染鱼那般自由,天大地大任他去,随时启程,随时去见从未见过的风景,去吃从未吃过的美味。她一个姑娘,抛头露面开酒楼已是艰难,遑论周游天下,尝遍美食,所以她才对宇文桃好生佩服,只可惜连宇文桃也没能完成自己的宏愿。
吕岫沨慢慢地走着,明明才谈成了合作,明明手中的乳酪酥奶香扑鼻,酥软可口,她却开心不起来,皱眉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她就不能——
“为什么你不试试呢?”她没想到,白染鱼竟替她把心中的不甘、不满说出了口,“掌柜的,你来看——”
吕岫沨回头凝视着眼前这个向来没个正形的纨绔,他却是难得的一脸认真。
只见白染鱼从路边的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在地上草草画下九州的轮廓,手中树枝以江陵为起点,随意地在草图上轻轻点划。
“长江有四鲜,山水有八珍,南有三肉,北有三牲,四大菜系,各地小点,此外还有西域、西南,乃至南洋等迥异于汉地的美味圣地——”
白染鱼手指轻点,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指指点点中飞快地显露出活色生香的一角,没有禁忌,没有约束,走到哪里吃到哪里。
吕岫沨的目光跟随白染鱼的树枝,出了江陵,上山下海,忽南忽北,忽东忽西,长驱直入下南洋,一颗心也似乎在树枝的几个起落中,游遍了九州。
“江陵很好,可是天下不止江陵,”白染鱼抬起头,清亮的眸子直视着吕岫沨,逼问她的心,“你真的不想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