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帆躺在床上,睡意全无。晚上的事图画般的闪过他的大脑,一遍又一遍的,没完没了。
他把李小莫送到宿舍门口。宿舍楼阿姨嘟啷埋怨好一阵,才给开了门。
李小莫站在进宿舍的楼梯上,回头给他打手势,说晚安,挤眉弄眼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他嘴里不停的跟阿姨说着对不起,眼睛却一直望着楼梯上的女孩。
宿舍楼阿姨知趣的用宽阔的身躯挡住他的目光,极其嫌弃的用手招呼他赶紧走,他才不甘的从门里退了出来,往自己的宿舍楼去。
张子帆想,图画里要是只有李小莫的笑脸,他一定能美美的沉沉的睡去,兴许做个好梦。可是他偏偏预见了后面的事儿,这让他心里堵得慌。
“那自行车棚的声响,我要是没听见,该多好啊!”他想。
可惜不走运,他听到了,虽然那声音很小,但在安静的夜里穿透力却很强。
他继续想着。连夜里的校园也一帧一帧的流淌过他的脑子。半夜哪儿还有什么人,雾气充盈着,地上像刚下过毛毛雨,浸上了湿湿的一薄层,路灯被水雾罩着,像迷了路,远处楼里偶有一盏两盏灯还亮着,怕是有人又要熬上一个通宵了。
他继续想着。好像那叮叮的声音又在枕头边响起来一样。
对的,这声音就是从车行车棚里来的。他靠着一扇墙壁慢慢的摸过去。
都怪自己的好奇心,要是他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要是他是一个胆小的人,要是……他就不会看到那个可怜的背影。
他翻了一个身子,把眼睛睁开,窗外的光很亮,屋子里并不暗,安静得很。他竖起耳朵想听点什么,却一丝动静也没有。
闭上眼睛,那个背影又闪了出来。
这个背影半蹲着,双手握着一把钳子,正钳住一辆自行车的车锁,旁边一辆车锁已经断成两截,冰冷的躺在地上,车就矗在他的边上。
这个宽宽厚厚的、胖墩胖墩的背影,他是多么熟悉啊。
于森,我的好兄弟,你在干什么!
他在想,如果是别人,以他的性格,他肯定冲上去,死死逮住他,也可以大声叫喊,等着保卫处的人来擒他。
可他,是于森。
脑子里于森紧张而可怕的那张脸,在黑夜里像一个鬼。
当张子帆刚要张嘴叫他时,他的钳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半蹲的身子一个大哆嗦,一个纵步就跳到旁边的沟里去了。
他浑身也激灵了一下,眼睛死死的盯着沟里的草丛,细声说道:“于森,你出来,我看见你了。”
四五秒的沉寂,他还是钻了出来,明暗交替的光线里,他满脸红得发亮,几处油脂,像一个即将被推上断头台的罪犯。
张子帆想着,半个小时前,他俩下意识的对话里,有些什么有用的信息吗?能告诉他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吗?他,怎么可能是一个偷车贼。
“你,你在干什么?”
十秒钟,他没有任何反应。
他就看着他。
“子帆……子帆,你能听我说吗?”他几乎靠着生理的惯性,在央求他。他身子抖得很厉害,张子帆记得那个样子。
“我就是在听你说啊!不听你说,还能怎么办!”张子帆近乎愤怒。
他突然一下子跪在了他面前。
“我,我不对……子帆,这事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我,我,我……”
“怎么能这样啊?”
他听到了一阵抽搐声。
他心里也不是滋味,咽了一口气,伸手去扶他。
他还是死死的跪着。
“我不该做这样的事,但我弄……弄的车都是报废的,没人用的……”
张子帆也知道,这个车棚里的车很多都是废旧的,根本找不到主人了。
“即使没用的车,也不能这样啊。”他说得声音很小。
张子帆怎么也回想不起他俩是怎么结束的,这才是刚刚发生的事啊。他也不知道和于森是怎么走回宿舍的,只觉得这是他这辈子走过最远的路,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一开打宿舍的门,就摸黑躺到了各自的床上。
张子帆又翻了一个身,他感觉肩膀疼,头也疼。
不想再想了。
可是脑子却不听他的使唤。
他要搞清楚,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各种相关的、不相关的丝丝线线又回想起来……
他,是遇到难处了?一定是,一定是的。
他突然恨自己太少关注他了。
不止是他,还有他们。
也在这时,他才发现对面的床上好像是空着的。王义又哪儿去了?
唉!他就在这样复杂的情绪中反反覆覆。睡了没多久,一大早便爬了起来,从箱子里掏出200元钱,悄悄放在了于森的床上,才出去复习功课了。
……
而另一个人,则是刚刚睡着,天知道昨夜里他在床上受了些什么煎熬。
但也有温润的,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女人站在金黄色的梦的正中央。
她穿着纯白的针织开衫,搭配一条碎花的长裙,黑发髻盘得又高又大,几绺发丝飘着,松散的遮住耳尖。手里掐住一只半截的粉笔,站在黑板的三分之二位置,写下贝叶斯公式。
他就坐在教室第一排正中央,认真的听着,做着笔记。他的周围没有别的人了,整个教室里面也只有他和她。
她的声音有点细,又有点尖,他很好分辨,再没有别的什么声音了,安静得粉笔沫掉在地上的沙沙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未完成的句号“咔”的一声折断了最后的半截粉笔。他张着嘴巴,望着那只幸运的东西掉到了墙角。
只见她转过头来,恬然而优雅的笑着。
“于森,去帮忙拿只粉笔来。”
他站起身,像一只松鼠一样冲出了教室,教室门哐啷啷作响。
他把粉笔找来了,他恍惚地钻进教室,靠近讲台,手伸出去,粉笔握在手指之间。
“刘老师——粉笔。”
她看着他。
“叫我刘梦。”
她伸手接过那只粉笔,转过身,画上那个未定的句号。
他愣在原地,看着手里余留的白色灰沫像魔法一样金光闪闪。
醒来的时候,他的眼睛热热的。他躺在床上,望着床顶,把那一切,粉笔、针织开衫、碎花、贝叶斯、笑、空气里折射的阳光、流动的气息都一一的回想了一遍,再回想一遍,直到无法忘记。
第二天晚上,他拿着那200元钱——他知道是谁放在床头的,为此他心怀感激,他买好一束满天星,并用带着碎花的彩纸精致的包裹好,安安静静的放到了学校24栋302的门口,那里是教职工宿舍楼。
那个温柔的梦,他从未对谁说起过。那蹊跷的自行车事件,也好像从未发生过。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
上课的时候,张子帆特意留意了王义,让他惊讶的是,他也开始用上了手机。他问隔壁宿舍的张平:“班长什么时候买手机了?”
“你不知道?还一个宿舍的。他不但买了手机,还在外面租了房呢。”
“为什么?”张子帆显得意外。
“什么为什么?有钱了……”
说起王义,按照他自己的话说,最近是运气好到要爆了。事情是这样的。两个月前,他和梁茹去市里逛街,随便溜达到了电子城,他怎能不进去看看里面的手机展——一想起这玩意就让他肾上腺素飙升,不买,看看也是好的。这一头尚意犹未尽,他又被几个电脑组装店里拥挤热闹的阵势给震住了,很多人都在里面组装电脑,几个跟他一般年纪的年轻人正在不停的拆拆装装,安装操作系统,忙得热汗都快出来了,而排队的客人还不停的涌进来。
“没想到,装电脑生意这么好。”他感叹。
他把梁茹丢在一边,自个儿凑上去,问人配一台电脑多少钱,组装一次多少钱。当别人告诉他装机50元,操作系统安装100元的时候,他眼睛都红了。
“这里排队的有几十人吧,装完不得好几千,太赚了。”他盘算。
他退出店外来,兴奋的对着梁茹说:“我找到给你买诺基亚的方法了。”
“你不会去干这个吧?”梁茹指了指那乱糟糟的装机店。
“聪明。”
“装,接着装,你会吗你?”
“开玩笑,我学的是啥?easy。” 王义得意洋洋。
“真的呀?”
“我是谁。再说了,回去拿老吴的练练手,十拿九稳。”
“靠谱。那我可等着我的2100呢。”梁茹一脸邪笑。
梁茹本以为就是几句自夸的玩笑话,平日里他俩也没少调侃打趣,可王义并不这么想,他当了真。回校后,他立马就抓住吴越的电脑来摆弄,磕磕碰碰,来来回回,几个技术上的疑惑也被他想办法解决了。他带着底气又去了电子城,找到了组装电脑的老板毛遂自荐,店老板见他是能大的高材生,就让他先装个系统试试,结果见他十分自如的装好,加之正少人手,便留下他来兼职干活了。
他又聪明又善于学习,很快就成了店里一个合格的帮手。周末的时间他能装上几十台机器,平时没课的一些零碎时间也能装十来台,每台按照硬件软件不同,老板给他提成10、20元,不到一周他就赚了500多元,这让他十分欣喜,干劲也越足了,没事的时候就跑到店里去。当然,他的收获也更大了,才半个月,就买好了手机跟梁茹嘚瑟去了。
手头有了钱,办事就随着自己的性子了,他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又买了一台二手电脑,开始过起了他的滋润日子。
那一日下课后,张子帆看到王义和梁茹走在一起,他俩有说有笑,梁茹时不时的去掐王义,他竟有一些羡慕。
“看起来,还不错。”他自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