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主干道路两旁已经积下了薄薄的一层落叶,萦绕在几颗高树间的雾气也开始重起来,天气明显冷多了。
铜州仿佛一下子就进入了冬天,还来不及揣摩秋的深意。
张子帆正站在一颗树下,傻愣愣的盯着它看呢,像在研究自己的标本一样。这个时候它还依然葱绿,与周围纷纷叶落的颓败迹象显得格格不入。
它正好落在张子帆去自习室的路上,从他经常坐的位置可以看到它那向阳的一半。
“绿树长到了我的窗前,仿佛慈爱的大地对失落者最热情的关怀。”他在心里念起了诗。人在情感忧郁的时候,很容易被一些微小的事物所感动。
他正在琢磨这树的名字。他很奇怪,别的树都有标注一个小小的牌子,来告知你种类和名称,唯独它却没有。
正好李小莫与陈雨珊自习路上路过,见他呆头呆脑的,以为在寻找什么丢失的东西。
“你在思考苹果为什么没有砸中你吗?”陈雨珊调侃他说道。
张子帆见有班上的女生注意到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磕磕巴巴的回复道:“我在看它叫什么呢!”
“那它叫什么?”李小莫看着他问。
“还没搞清楚,咱学校里很少有这样的树。”
“这是香樟树,南方比较多。”李小莫微笑着。
“是吗?呃……”张子帆心想,她连这些小生命也懂那么多啊。
陈雨珊与李小莫见他还是傻愣愣的站在原地,都哈哈的捧嘴笑起来,然后也不再理他,就挽着手朝着自习教室走去了。
一路上她俩还在谈论着刚才的那个家伙。
“他挺奇怪的一个人啊。” 陈雨珊一直隐隐觉得张子帆对她没有什么好感,再加上他暂时呈现出来的孤独忧郁的个性,不由得感叹起来。
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张子帆正是因为吴越而跟她也产生了一种天然的疏远感。上回食堂事件他还没有忘呢。
“你是在说,刚刚……他对着那棵香樟发愣吗?”
“嗯啊。”
“不过,我倒是觉得,一个人能够欣赏细微、简单之物的美好,应该也算得上是一种才能。而且这种才能有时候比很多东西都更具有意义,也对一个人的生活更重要。”李小莫边说边微微的点着头。
“你的评价水平和你对他的评价一样高。不知道刘大小姐听到你这话会怎么想。”陈雨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多才多艺的姑娘这样夸一个人,在她的感觉里,李小莫总是对周围的男生不屑一顾的。
其实李小莫这样说不单单是因为刚才偶然撞见的那一幕,她最近已经多次在图书馆看到张子帆埋头看书的那股劲头,她觉得他真的跟那些只知道吃饭睡觉谈恋爱的男生不一样,这“不一样”不是“奇怪”,而更应该是“特别”的含义。他算得上是一个特别的人。
是的,自从张子帆开始图书馆学生助理工作后,他整个人都感觉换了一个模样,虽说“失恋”的阴影还纠缠着他,但他显然已经更富有热情与渴望了。这份工作能够解决他的温饱问题,还能给他一片幻想驰骋的知识海洋,书里面的世界比外面的世界还要精彩,他没有理由不暂时抛开其他的烦恼,打起十足的精神投入其中了。
他的工作被安排在周一、周三、周五的晚上和周六的整个上午,具体的工作其实很轻松。每天学生还书后他要负责把书按照分类归到原处,再把藏书室打扫干净,把移位的书桌和凳子等摆放整齐,等有新书到了的时候一起给新书贴上索引与检索号,然后把新书也摆放到合适的位置,每月要对图书馆进行一次清查,有时候值班老师还会给他安排点别的活,也或者帮其他同学顶个班什么的。
每天一下课他草草吃点东西便立马赶过去,周六干脆一整天待在里面不出来,每次工作不了多长时间他便空下来,剩下的时间,他就在里面肆意的挑选书来看。
起先他是看到什么好书便拿过来美餐一顿,不过这其中还主要是小说为主,偶有一些名人传记,或者历史。他对一些纪实、社会、经济、政治类的书籍尚还提不起太多兴致。
他也确实从书中获得了较大的满足。他感觉时间过得很快,往往正看到要紧处,这值班老师就开始催促大家要闭馆了。他便把书借出来,带回宿舍去看。以往他都埋怨其他几个舍友睡得晚,现在他巴不得宿舍的灯能多开一会儿呢。
有时候他仿佛变成了小说里的主人公,白天游走在敌人的花言巧语中,夜里匍匐在枪林弹雨里,心爱的姑娘在为他弹唱,为正义理想一起奔赴远方,前方的路荆棘丛生,惟有爱情像清晨的太阳……他感觉处处都充满了力量。
他不知听谁说有一部感人的爱情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这一天他也是看着没有活计了,便给值班老师打了个招呼去储书室搜索起来。他在一个拐角处找到了这本厚厚的书。显然有很多人欣赏过它了,纸张在无数次的翻阅中已经渐渐有脱落的迹象,页面比一般的书更加泛黄,有些地方还留有指甲划过的痕迹。
这真是一本好书,他不由得感叹到。并就近坐在了一个窗前,认真的看起来。他现在看书的速度显然已经比高中时代快多了,不一会儿几十页就翻过去了,他似乎才觉得过了几分钟。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还没有下课,图书馆里也少有人走动,顿时安静得出奇,张子帆能听到翻书的声音。
窗外落叶飘过,在微风中翩然起舞。
主人公的爱情也让他如痴如醉。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年轻时候炽热的爱上了美丽的费尔米娜·达萨,而他对她跨越一生的爱超越了书中几乎描写的所有忠贞的、隐秘的、粗暴的、羞怯的、柏拉图式的、放荡的、转瞬即逝的爱情,时光无情的流失,在生命最终的那段时光里,费尔米娜·达萨终于坠入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坚定的爱情里,在一次船上的旅行中,他俩升起了代表霍乱流行的黄旗,相护着飘向爱情的彼岸。
这才是爱情吧!那种让人感动的执着与眷恋,因之而产生的使人变好的力量。
他想起自己的爱情来,不禁发笑了。他跟刘云算是爱情吗?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似乎都觉得少了些什么,没有激动和兴奋,没有甜蜜的表白,甚至连肢体接触都未曾有过,也不曾有太多的感动。那么他们之间算怎么回事呢?他在心里思索着,他现在已经能够以比较平和的心态来反思这件事情了。
他想,也许是年轻人,尤其是从农村里面走出来的,开始面对这一切陌生的环境时,内心是空洞和害怕的,需要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异性朋友,不单单是交流与沟通,还能在学习和生活中给予少许安慰,填补内心的那种不安,才使得最先有接触的两个人迅速的站在了一个共同面,相互的关心和了解彼此来获得与增强对环境的信任。
也许是对男女交往的好奇感,促使两个人来探索自己身上的影子,而又当发现他或者她原来不是内心的期待和渴望,又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开。
也许是两个友谊之间慢慢的变成了习惯,当面临着群体性爱情问题时,友谊无法转化成爱情时采取的一种回避态度,而多少对友谊产生了破坏性的影响。
也许……但他已经不再觉得刘云完全是因为他的农村出身才放弃了他,转而选择了宋书平,虽然事实上大概有这样一些因素。人在心里悲愤时很容易把一些痛苦和愤怒放大,产生过左或过右的情绪和想法。
张子帆觉得,刘云还是那么可爱的。可见,书真是好东西啊,还能还原人最初的纯真呢。
张子帆似乎在一些小说中找到了如何判断爱情的蛛丝马迹,他还说不好,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与刘云之间不是爱情,至少不是可以让他回味的爱情。
这么想起来,他多少有点释然了。之前他好几次看到刘云与宋书平亲密地走在一起,他总是远远的躲着走,生怕被他们看见,也害怕自己看到他们,可他发现越是躲着越是容易见面,这让他郁闷不已。不过现在情况转变了,在图书馆里遇到刘云和宋书平来找东西,他不再回避他俩,还主动的帮他们指引和登记呢,这让这对恋人倒是感到诧异,既而很不好意思起来。
从痛苦中走出来的张子帆,正沉浸在学习和图书馆的工作中,书成了他新的恋人。
不到一周时间,他就把这本厚厚的书看完了。他又开始涉猎起新书来。他突然对一本现代诗集好奇起来,他觉得他根子上是喜欢这类东西的,不然怎么会被高中时代的那个笔记本上的简单几句打动到如此呢。
果然,他一下子就被这些优美的短句、长句深深的吸引了,他不停的想要深入其中,去和未知的东西对话,去感受作者笔下的巨力。他真没想到,这么短短的几行字却是给了他如此大的冲击。他好奇这些伟大的诗人是如何写出这样的诗句来,他似乎一定要找出个究竟,抱着这些东西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