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镇子里还在对桑吉山火和桑圆被害的事议论纷纷时,桑钺他爹桑秀才却在三天内差不多急白了头。
因为他劬劳养育这么多年的儿子,竟然已经昏睡三天三夜都没醒来。桑秀才请遍了镇上的大夫,寻遍了附近所有的土郎中,人都说令郎身体并无异样,观其气色,把其脉搏,反而比常人更为康健,可至于为何久久不醒,他们却没了说法。
灌药、扎针、针灸、刮痧,皆毫无成效。
桑秀才只得背上家里绝大部分财产,雇一辆马车,带着儿子去县里寻访名医。
县指的是貳县,归宛郡管辖,湖州最北,与近畿地区接壤,距离京城阳都不过十天左右的路程,也算是中原人杰地灵之所在。
桑秀才的大舅哥就住在貳县,每次去县里办事情或者拜访友人,都不免在大舅哥家叨扰。大舅哥乃是举人,还在湖州政事大学堂念过书,虽然在毕业时的登科试中落第,失去了成为官员的机会,但到底还是有些水平和城府,拿到了大学堂教谕的推荐信,一回貳县便成了二级吏员,且仅仅用几年功夫,就成了一级吏员,目前掌管六房中的一房。
就是因为这层关系,所以桑秀才在镇上才能跟三老豪杰们走的那么近,毕竟这种干吏,有极大的机会能升成官身。
自从前朝分裂成如今东土四国后,各国都十分有默契的进行了革新。其中就包括科举改制,如今东土四国皆取消了乡试、会试等,改为了三试,分别是“叩门试”、“入学试”和“登科试”,叩开门为秀才,得以入学者称举人,且可以于各大学堂学习,学习满四年后,参加登科试,成者为官,败者为吏。
不过,如今的官吏之别并不像从前犹如天堑,为吏者只要政绩卓越,同样可以升官,为官者考评太差,也同样可以降到吏员。
吏员分五级,只有毕业时得教谕推荐者可得三级以上的缺,其余皆为四五级的吏员。
由于受过大学堂的熏陶,近朱者赤,吏员的评价也不再如几百年前那样,全是“此辈眈眈然逐逐然,日思致富而无一艺可以周身,所取之财,非万姓之脂膏即公家之帑藏也。”这样的差评了。
虽然素质参差,但到底成了读书人重要的出路,整体来说还是有一定的追求和理想的。有时,跟一些官员比起来,吏员的综合素质也差不到哪里去。
桑秀才安顿好后,第二天便在大舅哥的推荐下,去拜访了貳县最有名的老大夫,据说这个老大夫曾经在太医院任职,经手的病人和见识过的疑难杂症称得上恒河沙数,年迈致仕后便归貳县养老,期间义诊无数,活命无数,乃貳县少有的德艺双馨之人。
老大夫没甚架子,他常说在阳都见惯了许多官威,现在就喜欢自由些,无拘无束些。所以,桑秀才很快就见到了这个隐于人境的医家高人。
桑秀才做事一板一眼,喜欢讲究个虚礼,惹得老大夫有些厌烦,但老大夫到底是有悬壶济世之心的,并未因为厌烦了大人就迁怒可怜的孩子。
他看了看孩子气色,手掌,舌苔,闻了闻口腔的味道,听了听呼吸吐纳的节奏,然后问道,“你家孩子多大,最近这孩子都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没有?”
“我儿今年八岁,前几天刚过完诞辰。至于奇怪的事,应该没有吧!”桑秀才摇摇头,不过又仔细想了一下,这才又补充道,“孩子是没遇到什么事,倒是我们桑家镇遇到不少糟心事,先是镇外山上来了头妖兽,弄得大家人心惶惶,后来仙师降妖的时候又把整座山都给点了,害得我们大半夜去灭火,最骇人的是前天一个小孩子还被妖兽附了身,那孩子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哩,真是天杀的畜生,造孽!”
老大夫听后,点了点头,表示知晓,然后继续问,“那你家孩子可有近距离接触过仙师没?”
桑秀才一听,带着些自嘲的笑意说道,“哪能啊,每次都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焉。”
“最近也没有吗?你们镇上不是去了个降妖的仙师吗?”
“老大夫,没有啊!那仙师就进镇的时候因为长得太俊,被一群婆姨围住,当时小孩根本挤不进他身前,后来官差过来了,就更不让我们大家靠近瞻仰那仙颜了。”
“那你的孩子每天干什么你都一清楚二楚吗?”
“那怎么可能呀,养孩子又不是养猪,不可能一直关着他呀。”
对话进行到这里,老大夫点了点头,抿一口茶,缓缓说道,“你儿子久睡不起可能是件好事。”
“此话怎讲?”桑秀才也见过世面,但是第一次听说人昏死不起是好事。
老大夫放下茶杯,挥挥手,便让下人送客。
“老大夫,老神医,您这是干什么啊?”桑秀才背着儿子,一脸愤慨。
“你这人太迂腐,我不喜欢,你儿子没事,过些日子就能醒来,期间什么都不用管,不用喂食不用吃药,待你儿醒来自有你家的富贵等着呢!”
说罢,便在视若无睹的离开了。
桑秀才背着儿子,出了院门,心中窝火,他曾想到这老大夫脾气居然这么古怪,大舅哥不是说他平易近人吗?
不过,街上车水马龙,背着个昏睡的孩子实在有些尴尬,于是他叫了马车,回到大舅哥家。
待傍晚大舅哥处理完公事回到家,桑秀才便把今天下午的事跟大舅哥说了一遍。
大舅哥一听,立马陷入沉思,不一会儿,就立马明悟,于是一把抓住桑秀才的胳膊,“妹夫,你昨天来我家时说钺儿昏睡了多少天了?”
“昨天来时是第四天,今天是第五天,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桑秀才一头雾水。
“这问题蛮大呦,我的好妹夫。”大舅哥喜笑颜开。
“大夫不是说没事吗,怎么还会有问题?”
“你别慌,我说的问题不是说孩子有问题,而是以后的问题,孩子以后的前途问题!”
大舅哥这么一说,本就不知所谓的桑秀才更加迷惑了,难不成儿子昏睡不起,是脑子出了问题,以后再也不能读书,那可怎么办,儿子可关乎自己的报复和梦想啊!
“大舅子,你得救救钺儿啊!”
大舅哥反握住桑秀才的手,笑道,“救什么救,你儿子根本没生病。”
“那你刚才说前途问题……”
“我刚才说的前途问题是指,这孩子如果能在十天内醒来,那将来必定是只鲲鹏,注定遨游天际,如果能在二十天内醒来,也必将是国家栋梁,即便超过二十天,那他的成就也可能是我一辈所不及的!”
“什么意思,这什么时候醒跟这些前途究竟有啥联系?”桑秀才听着虽然激动,可依旧疑惑万分,由于未知,激动的同时也一样感到恐惧担忧。
大舅哥关上房门,将桑秀才拉到座位上,然后给他满上茶水,让他喝茶。
“妹夫,你且听我细说。钺儿这不是生病,而是无意中觉醒了仙人本源。”
“仙人本源!”桑秀才大叫一声,然后又赶紧凑上脑袋,“啥是仙人本源?”
大舅哥一咧嘴,说道,“你别激动,慢慢听我讲。仙人本源就是可以变成仙人的源泉,换句话说,钺儿现在成了仙苗。仙苗你总知道意味着什么了吧?”
桑秀才这才醒聩震聋,这才明白老大夫说的富贵,这才懂了大舅哥刚才对自己的殷勤。
作为一名粗通世事的秀才,他当然知道仙苗意味什么。仙苗可是必定能入仙师大学堂学习的,不需要考试,不需要钱,毕业后要么分进仙官体系,要么加入军界打熬,并且不用考试,而且最低都是正七品的官,比起一级吏员,不知道大多少。至于为什么,因为仙师实在太少,又实在太过厉害,加之这些年与北边玉王朝又纷争不断,所以他们便被当做国家战略物资般的存在。
要知道东王朝四万万人口,拥有度牒记录在册的仙师从来没有超过两万人,最少的时候才一万出头。
至于为何又提什么十天,二十天的说法,大舅哥后来告诉桑秀才,原来他以前念湖州政事大学堂时,认识的一个仙师世家的朋友,闲谈时曾向他透露过一些仙师们的秘闻。
仙师世家长年累月的积淀得出一个结论,就是觉醒昏睡时间越短,觉醒后的潜力越大,十天以内觉醒的,后来最少都是三境的大仙师,任一郡的司监都没问题。
在知晓了这么多门道后,桑秀才和他大舅哥每天都轮流盯着桑钺,并且天天祈祷他可以早点醒,最好是马上就醒来。
毕竟在飞黄腾达面前,没几个人能强忍住性子,作出云淡风轻的模样。那些闲云野鹤般的高人都是见识过浮华才避世的,这可不代表他们这群相对而言的苦哈哈。
终于,在第八天傍晚,桑钺从昏睡中醒来。
那天,桑秀才和他大舅哥置办了一大桌华美的吃食,又放了好几捆烟花,点了好几卷爆竹。
屠苏早就谢了,可这气氛简直比春节还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