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或是市井,总归是那么地熙熙攘攘。前者多了点野气,后者则是多了些人气。
东林寺,这座千年古刹之下,地道盘错交杂,一直延伸往山腹之中,犹如一个巨大的迷宫。这干燥的甬道上每隔数丈就有一座寸许大小的神龛,供奉的不是佛祖和各大菩萨,而是弥勒佛。这弥勒佛也不似常见的那般捧腹大笑,慈祥和蔼的样子,有一点点修罗的怒相。
沿着地道深入,灯火如豆,隐隐绰绰,复行数十丈之后,豁然开朗,一个百丈方圆的窟室便映入了眼帘。这山腹中竟然隐藏着如此一个洞天。
这即是莲华结社的密会地点了。
相传在数十年前,东林寺的僧侣已将莲华结社的通道全部封死,以表明自身的态度。没想到后来有莲华教的教徒为了窥秘祖地,从山的另一侧鬼鬼祟祟地开挖出来了一条地道,正好打通了这个巨大的洞窟。说来也是神奇,这巨大的洞窟之中有隔绝神识、响音之功效,任凭莲华教的人在里面吹拉弹唱,载歌载舞,那地面上的和尚也不会发觉一丝一毫。
只可惜,这昔日的圣地,在数次浩劫后,早已经空空荡荡,只余下三三两两残破的佛像以及壁画。
庐山时常香客云集,游人如织。莲华教那些人的模样本来就与普通老百姓无异,所以也不必刻意隐人耳目,只要不是一窝蜂地上山,也引不起东林寺与当地官兵的注意。况且,这东林寺之中还安插着他们一些同党,偷偷地开个方便之门,也不是行不通。
此刻,偌大的洞窟之中,盘坐着约莫三十来个人,口中诵念着经文。每过一段时间,便会有一些虔诚的信徒偷偷摸摸地进入这洞窟之中,祈祷往生安好,或是大富大贵。若是白玉展也在的话,就会发现,那贺流连、刘占元等人赫然在场。他们坐在一边,也不知用什么经文在祈祷。
贺、刘两人位居于圆心外侧,看来这中间几位定是白莲教中手握一方势力的门主或是堂主了。
这些在莲华教中没有确切归属的信徒,往往就会三五成群地集结在一起,祈愿或是集会,比起四大法王这些可要虔诚得多了。莲华教多亏了有他们这些中流砥柱,才会野火燎原一般生生不息。
众人闭目诵经之时,忽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洞口之中传了过来。这脚步声实在是太过于细小,经由甬道放大,也只能听到一丝丝叶碎般的响声。不过,这点响声对于圆心中那几个位高权重的堂主而言,清晰异常,像是直接在鼓膜上摩擦一般。
“门主,有人过来了。”贺流连对身边一位古拙的男子道。
这男子是龙华宗门主邹海华。没想到此次祭礼会有人过来打搅,脸上顿显不悦之色:“不是说好了一年一轮,怎么有人还想要捷足先登不成?”
“邹门主,你们来此的目的,不就是找那失落的莲华宝鉴不是吗,用得着装得这么虔诚?”甬道口缓缓走出一位身穿一袭素锦宫衣的女子,她言语中带着笑,那声音却是十分得阴冷,如同寒冬清晨的霜一样,“心诚明王现,宝鉴莲花开。可惜我教的教主大人已经失踪多年,他的《莲华宝鉴》估计也要失传。不如就由本宫领你们走过末法时代,到达来生美好的彼岸。“
听到这女子肆无忌惮地点评着莲华教的往事,在场多数教徒勃然大怒,却碍于那女子身上淡淡的威严而不能发作,把所有闷气都压抑在了胸中。
当然也有不怕死的,比如说,这一位。
“他奶奶的,你这个娘们是谁?”说话的是闻香堂堂主莫先谷。他头戴方巾,一撇山羊胡子极为细长,眼睛如柳叶,看起来有那么一点世外高人的味道。
那女子眉头一蹙,冷冽的目光朝他脸上扫去。那目光甫一接触到莫先谷的脸颊,莫先谷便觉得自己是一只被毒蛇锁定的猎物,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莫先谷好歹也是白莲教闻香堂的堂主,修为与武陵老祖郑作章相差无几,但那女子的目光却如同牢笼般将他禁制住了。
谁高谁下,一眼之间就已见分晓。
“他奶奶的,被吓死还不如战死!”莫先谷一声大喝,真气鼓舞,身前突然乍现出一片雪白的刀光,响声滚滚,立即冲开了那女子的压制,悍然冲向了这个深不可测的敌人!
那女子嘴角微微扬起,然而眉头之间已经酝酿起了一股巨大的风暴。那雪白的刀光还未接触到女子的身体,一团浓得化不开的七色元光阻挡在了面前,然后如同淡淡的雾气一般,视若无物般地从刀尖迅速蔓延至刀柄,乃至手臂、身躯……莫先谷不可置信地望着这飘摇的彩光从眼前飘过,连一声呼喊都没有发出来,然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莫先谷身上所有的色彩已被那团彩光剥离,只余下一尊正目瞪口呆的灰白色石像伫立在那里,然后在微风中化作微尘,就此消散,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那女子竟然连手都没有动,莫先谷就已经化为飞灰,那是怎么样的修为啊!
那女子环视四周,在场诸人皆被刚才那鬼魅的一击所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满意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才开口道:“诸位,忘了介绍了,我叫作玉婉莹。也许你们还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在以后,你们一定会记得我。”
“玉……你是圣女大人!”邹海华终于想了起来,在白莲教中存在过一位圣女,不过只是昙花一现,极少有人知道她的容貌和名字。邹海华恭恭敬敬道:“圣女大人,请问您有何吩咐?”
玉婉莹淡淡一笑,也不看邹海华一眼,自顾自地抚摸着洞壁上的凿痕,淡淡道:“把最近十几年来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本宫,再召集圣教内的弟兄……”
邹海华面露难色道:“圣女大人,这圣教并不是铁板一块的,上至日月双使,下至各大宗门,都有私心。其中当属青木法王公孙千叶与阴月夫人万玉贞的势力最为庞大了。我们这一些不想同流合污的,只能够抱团挤在一起。要不然怎么会东躲西藏,处处被打击围剿。以在下的能力,恐怕不能使圣女满意。”
玉婉莹轻蔑地望了邹海华一眼,道:“那你就转托本宫的话:莲花法令的下落只有本宫知晓。“
“莲华法令!”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莲华法令乃是莲华教的圣物之一,见令牌如见教主。只不过莲华法令早在开朝的时候就已经遗失,至今下落不明。难道,这件东西一直存在于圣女玉婉莹身上?
众人目光皆为虔诚,内心却是充满了狐疑之感。
玉婉莹如刀锋般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冷然一笑:“本宫知道你们半信半疑。不过,有人可不会……”
话音刚落,一阵黑色的雾气从洞口呼啸而过,如同一朵黑色的莲花,蹁跹飘舞。雾气消散之后,一位身着黑色革装的男子凝立在玉婉莹的身边。他的肤色是极为苍白的,像是黑夜中的鬼魂,但丝毫没有破坏他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反而增添了一丝冷然邪魅。
玉婉莹淡淡道:“这一位,想必你们都认识了。我教玄水法王,慕容子渊。”
慕容子渊与玉婉莹并肩立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若说玉婉莹是一块润玉,那么这位玄水法王,就是一块千年寒冰,森寒又不带感情。他的目光中有着浓的化不开的阴郁之气,睫毛纤长像是一根根蜷曲的钢针,更是增添了这么一种视生命为草芥的气质。
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往那里一站,就是所有人的焦点,就算是玉婉莹也有些黯然失色。
不过,玉婉莹丝毫没有介意,因为,慕容子渊是他的同门师弟。但是这一点,在场的人其他人都不曾知晓他们这一层关系。
慕容子渊在教中的地位不言而喻。即使他神出鬼没,极少人知道他的行踪,但不妨碍这一群堂主们对他的恭敬。莲华教中一向是胜者为王,慕容子渊在这里,简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有了他的坐镇,玉婉莹指挥起这些人来,那就更加的得心应手。
玉婉莹开门见山道:“玄水法王与本宫联手,恐怕在这教中,没有人不服吧。我教一向是以强者为尊,那么这个领头人,本宫那自然是不在话下。”玉婉莹摊开手掌,元光升腾飞舞,渐渐地凝聚成一朵雪白色的莲花。莲花忽而谢落,飘下九朵莲瓣,随着玉婉莹之间的拂动,绕着她团团卷舞。
众人被这神奇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这……这真的是莲华法令!”
“没错。”玉婉莹长袖一卷,九片莲花瓣便被收进了手心当中,白光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下子,你们可有质疑?”玉婉莹问道。
邹海华恭恭敬敬道:“回禀娘娘,属下自然是心服口服。但是你有所不知,前些月来,出现了明王的亲传弟子,传闻他会种莲大法。要是他的背后真是明王在执掌,那么属下归结在娘娘的手下,自然是有些,有些……”
“有些什么?“玉婉莹冷笑道,”明王失踪多年,这早已经是个事实。白莲教失去了主心骨,现在日渐衰弱,难道是你们想要见到的结果?不如交予本宫手里,自然会让圣教重现繁华。至于公孙千叶和万玉贞他们,在我们壮大之后,自会来投。那个明王的弟子,也不知是真是假。要真是假冒的,你们却把他引进了教内,这份大罪,可担当得起?“
玉婉莹说的话句句直插众人的心坎,无法反驳。有听得玉婉莹道:“那个小子姓甚名谁,不如本宫去拜访他一番,自然就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邹海华道:“那人似乎叫作白玉展,是西湖边一道观的弟子。其他的,我也不知。”
“那好,本宫在处理完琐事之后,就去见见他。”玉婉莹转过身去,“不过在这之前,教内的一切事宜,就要劳烦诸位英雄了。事成之后,本宫自然会论功行赏。”
贺流连恭敬地问道:“不知圣女大人此番召集我们,是要去执行什么事情吗?”
“当然。”玉婉莹看了贺流连一眼,贺流连心里“咯噔”了一下,面露恐惧之色。
玉婉莹道:“想必十几年前白玉京那一场大战,你们都参与过了吧。”
邹海华道:“回禀圣女大人,那一次道门佛门的奸细混在我们的队伍之中,不仅把白玉京各个方位的布置传了出去,还暗地里挑拨,使得我们人心不齐,差一点被他们消灭。因而就连圣母娘娘都丧生在此次战役之中,可谓是可憎至极。”
玉婉莹道:“既然如此,你们可有想过报复?”
“这个……”在场众人虽然满腔热血,但听到玉婉莹这句话还是面面相觑。毕竟,现在莲华教孱弱,道门和佛门如日方中,不可同日而语。况且,莲华教内部势力互相猜忌打压,人心也不齐,想要一举反攻,可以说是痴心妄想。
“既然有本宫在了,这件事情就不用担心。当初他们怎么做的,我们便以牙还牙给回去。”玉婉莹接着道:“听说龙虎山的白云真人年事已高,有了退位之意。不如我们在那天携礼祝贺,登门拜访,才能对得起他们这些正道伪君子这么多年以来的悉心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