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日,回回绕绕,白玉展终于走到了这仙霞岭跟前。远远望去,依稀可以看到早晨升起的一处处袅袅炊烟,想必那里就是廿八都古镇了。
唐末,黄巢由浙入闽,沿着仙霞岭开山伐道。仙霞古道之中,最具规模的雄关当数仙霞关。仙霞关始建于北宋时,称为“东南锁钥”和“入闽咽喉”,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在仙霞关、枫岭关之间有廿八都古镇。廿八都古镇地处三省交界之处,是方圆百里之内最重要的城镇之一。
不过时间尚早,现在才晨曦微露,这古道上没有来往的商贾马车,冷清得很,至少再过上几个时辰,人才会逐渐多起来。
这条古道上泥土压实,寸草不生,看来在此处经过的人马不少。沿着人多的地方走,就会很快地到达目的地,说不定,还能等到一顿丰盛的早点。
“只要进了廿八都古镇,再歇息上一天,就可以出浙入赣了。”白玉展一天一夜没有喝水,水壶中的泉水怕是也放坏了。他把水壶中的水倒出,四下寻找之下发现了附近正有一条小溪涓涓流过。“还是先去打点水吧,等下再赶路。”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哎,睡得真是他妈的舒坦。”
白玉展被这突如其来的男声惊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咦,是谁在与本小爷说话?难道是我听错了么?我记得我已经睡醒了啊?”
“咦,怎么是个小子?”那男人声音沙哑低沉,颇有磁性。
“你到底是谁?”白玉展警觉地张望着附近的一草一木,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个人影来,哪怕是鬼影,也是好的。至少,能让他瞧得见就行。
那人哈哈笑道:“臭小子,连爷爷我都不认得。就凭你的这点感识,也配独自一人闯荡江湖,不怕被别人吃了吗?”
“你既然这么厉害,还鬼鬼祟祟的藏头露尾干嘛?”
那人继续哈哈狂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人在白玉展跟前说话,听得他耳中嗡然震动,气血翻涌,隐隐约约终于猜到了大概。
昨天晚上,当他把净水珠戴在身上之时,那净水珠光华大放,竟然如同泥鳅般钻入了他的胸膛。白玉展那时候是极为惊慌的,这么大一颗珠子塞进胸腔里,怎么看也不是一件好事情。在他惊慌只余,才发觉,净水珠没有对他身子造成一点儿伤害,就好像与他融为一体般,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反复确认之后,白玉展才恢复了心情,安然睡去。
“就在眼前?是了,是了!这人就是师太所困在净水珠里的朱复陵。这朱复南说话的口气不像是个魔门巨妖,倒像一个吊儿郎当的痞子。”白玉展豁然醒悟,瞳孔收缩,徐徐道:“朱复陵,你想怎样?”
朱复陵微微一笑道:“你这个愣头青还不知道寡人想要如何吗?”
白玉展心中一凛,尔后又装作神色自若道:“你想要出来啊,好啊。不过呢,你就是掀开门帘还是墙——没门。”师太等人费尽力气才把这人封印进净水珠里,若被他逃脱了,这世界上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大祸害。此事,坚决没得商量。不过师太也说过,要去雁荡山灵云洞找一位有缘人,然后再把朱复陵交给他处置。此地离雁荡山也千里路程,凭借自己的脚力,一个月之内应该能够到达得了目的地。但是,既然师太没说过事态的紧迫性,那么就等自己去了一趟鄱阳湖在去雁荡山转转好了。
“啧啧……臭小子毛都没有长齐,口气倒是不小。”朱复陵也没有动怒,继续哈哈笑道,“小子,如果你把寡人放出来,那就是莲华教第一功臣。以后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美人,财富,权力,甚至还可以纵横天下,何乐不为呢?”
“听起来好像蛮诱人的。”白玉展点点头。
“寡人说话,一向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想要什么,寡人就会给你什么。”
“当真?”
“当真。”
白玉展狡猾地笑道:“我可不知道这净水珠的解封诀,怎么放你出来?”
“这个简单。用刀砍,用火烧,用石头砸,用牙齿咬,总有一样是行得通的。”
“好像很麻烦的样子……”白玉展斟酌一番后,道,“算了,还是让明王你继续在里面待着吧。毕竟里面冬暖夏凉,舒坦得很。”那个师太叮嘱过白玉展不可释放出这个魔头,自然也不会受他的诱惑,以身试险。
朱复陵怒极反笑:“原来你这个臭小子在诓我。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等老子出来,就要把你做成人皮灯笼!”
“哈哈,被你看出来啦。至于后面那一句,你就别想了,你又做不到。”对付这种十恶不赦的大魔头,除了在肉体上施加痛苦之外,言语上也要进行打击。白玉展心骤然一跳,怎么现在自己变得那么邪恶了,难道被陈芊芊这位大小姐潜移默化了吗?
一想到陈芊芊这个母老虎,白玉展的牙齿就打起了寒战。他使劲摇了摇头,努力地把陈芊芊那张美丽又可怕的脸甩出脑海之外。
朱复陵气极,猛然纵声狂吼。受到净水珠和自身情况的干扰,他的滂沱真气完全穿透不了这一层薄薄的封印,所以他各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法术无便从施展,然后去影响白玉展的心神和躯体。当然,白玉展也知道这一点,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刺激着朱复陵的神经。
“大魔头,我又渴又饿的,不和你浪费口舌了。你呢,也安分一点,保存点体力,气坏了身子可不好。你说是吧。”
朱复陵一声冷笑,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只是这样一座活动的火山越是临近喷,就显得越是平静。这天底下从来没有人敢像这个臭小子一样对他这么说话。要是搁在以前这臭小子落入他的手中,连灰飞烟灭都做不到。
凭借着对这个世间力量的理解,他脑子里千百种折磨的方式都会下意识地修改得更加完善。他开始深吸了口气,平复那躁动不安的心情。
白玉展坐在高大的溪石上面,双脚荡啊荡的,津津有味地啃着最后一个馒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把手伸进衣衫里,摸出一本书来。这本书,就是当时那无名师太赠与的。书不厚,就只是约莫三四十张的样子。书的封皮虽有些旧,倒也显得整洁。
封面没有书名,就只有“小札”两个工整的小楷。白玉展一边吃一边好奇的翻开第一页,果不其然的,记录着一些修炼的心得,教是如何吐纳,打坐之法。之后的几页还有些聚神,清心的法门。最让白玉展激动的,莫过于书中记录的剑术了。
这剑术修习起来似乎很有难度,除了需要用佛法催动之外,还需要一颗稳固的道心。怪不得那位无名师太叮嘱白玉展修心的重要性了。那剑术十分奥妙,看的白玉展一头雾水。
不过白玉展很有耐心,知道这剑术的修习离不开前面的方法,所以按部就班地照着练起来,盘坐在溪石上吐纳气息。
道门与佛法的修行方式不尽相同,吸气吐纳也是必修之课。学着书上的方法,并且结合抱朴道院打下的道基,这开始还算是顺利。
仅仅过了两个时辰,真气就在体内运转了一周天。虽说真气没有增长,但是白玉展感觉得到,比起以前真气流动得顺利了一些。这微不足道的改变也让白玉展开心了许久。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站了起来。
“小子,你知道这老尼姑是谁吗?”朱复陵故意停顿一下,想让白玉展去猜。
等了许久还没听到白玉展的反应,净水珠里传出来一声“啐”的声音,然后叫骂道:“臭小子,在这老尼姑早就死了,你还伤心难过些什么。那些尼姑和尚死后都上那西天极乐的,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你哭丧着脸准备给老尼姑号丧啊。我告诉你,没有用的,那老尼姑不但听不到,而且还会把森林里的豺狼虎豹吸引过来!”
朱复陵骂完后,又问道:“你就不想知道这老尼姑的法号吗?”
白玉展抬起手心,鄙视着净水珠,大声道:“那位师太的法号是什么,别拐弯抹角的,你快说啊!”
“臭小子,这么大声,你想吓死你爷爷啊。”朱复陵“哼”了一声才道,“这老尼姑法号叫做定海。瞧你一脸衰样,估计是没有听说过。你叫我一声爷爷我就告诉你这老尼姑的来历。”大概是在净水珠里待久了,除了跟整天满口佛理的老尼姑呛会声,就没有人和朱复陵说话了。这会儿让朱复陵逮到一个小娃娃,怎能不大开话匣子呢。
白玉展对着净水珠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转过头去,道:“爱说不说,随你的便。”
“你真不想知道吗?”朱复陵拖长了尾音,见白玉展还没有什么动静,又“哼”了一声,便自顾自地讲了起来,“这老尼姑法号叫做定海,是普陀山的前掌门。”
白玉展肩膀一耸,转过身来盯着净水珠道:“你这是在骗我吗。普陀山的掌门一直是孤霞师太,哪里有叫定海师太的。”
“你也不瞧瞧这净水珠是用深厚的佛力凝练而成,而且那老尼姑给你的那本书上是不是记载着《观音心经》的字句。臭小子,你也不想想,这观音的道场在哪。天下之间,除了普陀山的尼姑有这本事,哪有第二家?老子会诓你这小娃娃?”
“那定海师太的名声怎么会如此不显?”
“那老尼姑低调得很,怎么可能让天下人知道他的身份。听说这老尼姑只当了三天的掌门就退位让贤给了她的师妹孤霞老尼姑。那定海老尼姑道行深湛无比,自创的无量神剑更是无所披靡。不过与老子相比还是差的远了。”
“切……”白玉展不屑地瞅了一眼净水珠。
“再用这种眼神看寡人,信不信老子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白玉展翘起二郎腿拭目以待。
朱复陵爆出一句粗口,简直快要被白玉展气炸了。想当年谁要是敢这么看他,早就被他一掌拍扁了。不过朱复陵修为过人,心境开明,片刻之间就平息了心情,不再和白玉展这个臭小子纠缠下去。“要不是老子先被人偷袭重伤,才被这个老尼姑追了七天七夜,收在净水珠里面。要不然等老子功力一复,还不叫这老尼姑痛的死去活来。”
白玉展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哦……”之后笑吟吟地说:“原来你是落荒而逃啊,而且还逃了七天七夜,还是被逮住了。怪不得呢,啧啧啧……”
朱复陵装作没听见,继续道:“到最后还不是这老尼姑先死,神气什么啊。”
“要不是你们这些妖人整天为非作歹,师太会出事吗。”
“哈哈。小子,你还是很嫩,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天下不公的事情多了,自然会有人出头,寡人是顺了天下心,专门对付那狗皇帝和装模作样地名门正派。不然哪有这么多教徒。”
“呸,还不是你蛊惑到的。莲华教所过之处几乎是民不聊生。”白玉展争辩道。
朱复陵反问:“你是亲身经历还是道听途说啊。小娃娃,还是不要说大话的好。”
“难道你们莲华教还助人为乐不成?”
“嘿,你这小子真是牙尖嘴利啊。这莲华教的兴衰,还不是这昏庸的世道引起的。不然怎么会让我这个明王转世来拯救苍生呢。黎民百姓畏惧于肃杀严酷的高压政治,大多噤若寒蝉,人人自危,不敢擅越雷池。那些高大的山门,乌烟瘴气,勾心斗角,怪不得几百年来连个成仙的人也没有,呜呼怪哉。”
白玉展觉得朱复陵说的也有些道理,但碍于颜面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驳,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权作回答。
“小子,若你能把我放出去,我就将我的修为传送给你,让你得道成仙。”
“我才不要你的坏东西。你不要打这个主意了,我是不会把你放出去的。”
“坏东西?你小子口气不小啊。我明王的修为可是一般人能比。那些什么道门的散仙,佛门的神僧,真是个笑话。”
“那也比你风光的多。至少,你现在这个样子……啧啧,只能算是阶下囚吧,对不对啊,明王大人。”
朱复陵听惯了白玉展的话,也不再对这个小辈生气,笑道:“小东西倒是牙尖嘴利,倒也和那叽叽呱呱的老尼姑相得益彰。这老尼姑不知道看中了你这小子哪一点,才会委以重任。不是寡人吓唬你,要是被别人知道寡人在你身上,那可以遭致什么后果,你心里自然清楚地很。别以为寡人待在净水珠里就威胁不了你这个臭小子。每月总有一两日,这净水珠的封印就会削弱,那时候寡人可以透过净水珠的屏障影响到你这小子的心神,到时候,我们看看,你是小子心志坚弥还是寡人道行滔天,哈哈哈哈。”
白玉展脸色一阵苍白,他忍着怯意,哈哈笑道:“我会怕你这个大魔头吗?要是怕的话,定海师太怎么会把你交给我,你说,对不对啊。”
“你说的很有道理。”朱复陵微微一笑。除了真气与法术这些东西不能透过净水珠之外,六感皆可以穿过净水珠的屏障,观察道附近的风吹草动。只是这点范围仅仅局限在白玉展身周一丈范围之内。但是朱复陵的说话声只能被白玉展一人听到。
作为回馈,朱复陵甚至能够略微地洞察道白玉展的一些心思。刚刚白玉展那丝惧意自然逃不过朱复陵的捕捉。
白玉展假装不去听朱复陵的恐吓,继续翻起手中的这本小札。定海师太和他说过,修行的主要目的是修心,这与师父白碧青传授的道理异曲同工。难道这就是克制朱复陵侵扰的方式吗。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白玉展修行数十载,听闻过这些佛经经典的名字,若是说研读,这还是第一次,“这不就是说:一切法,无所有,毕竟空,不可得。”空”都是由“心”这个东西生出来的,三世一切诸佛也因彻悟了空性而成佛。这些,与“道”里的“无”和“有”真的很相似……”
“怪不得师父以及师太需要我注重道心的修炼呢,原来如此。只要有一颗本真的心,那么一切法,都是虚像。”白玉展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似乎找到了克制朱复陵的方法。
朱复陵轻蔑一笑,道:“就凭你这点粗鄙的认识,也妄想捉摸无所不在的道?你体会过生老病死,爱恨情仇,还是体会过因果轮回,万世苦修?天上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诸佛,哪个不是历经千万劫难方能修成正果。就算是人世间的帝王将相,也是凭借着自己的手,打下来的位置。想拾人牙慧,一步登天,那是不存在的,总有一天会有人把你拉进泥潭深渊里。”
白玉展被朱复陵这一番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朱复陵说的是对的。
白玉展怀着沉重的心情,继续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