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满是药味的院子中,有个同龄的小丫头不厌其烦的煎着药,日夜不分的伺候着床上奄奄一息的美妇,小小的手全是水泡,大大的眼睛满是恐惧,怕那个待她极好的主子就那般死去,从而无人照顾世子。
在那个冰天雪地里,她在院子里摔到了不哭不闹,只是查看唯一煎药的炉子有没有摔坏,小小的腿上满是冻疮,将那破败的棉衣生生粘住,却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唯一的乐趣就是和那个些许呆傻的世子捏泥人。
带着不确定的声让她止住了初次的探索的手,微微抬头,常年挨罚让她性子变得怯懦,双眼快速扫了扫那双火热的双眸,点了点头。
没有惊喜,没有激动,仿佛从小用心陪伴的世子她已然不曾记得。
看着那明显修饰过得脸,无泽拧起峰眉,有种悲哀的感觉,她才十六岁,正是一生中最为重要的年华啊。
轻轻向那胭脂深厚的地方触去,想看看那道疤因何而伤。然而,低头轻坐他身上的女子猛地挣开,连连后退避开脸去。
玉足着地,身姿颤抖,微微敞开领口的衣衫跟着摆动,满是惊弓之鸟。
无泽起身,上前两步尽可能放低声音道:“竹青,是我,我是那个呆傻的世子啊!你不记得了吗?我们还经常一起捏泥人,你总是煎药照顾母妃,你左腿还有冻疮。”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精巧泥人儿,向前扬了扬。
不知是先天的原因,还是因为灵魂穿越的缘故,自出生到四岁之间,无泽一直都是浑噩呆傻,即使知道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可依然无法控制思维从而做些什么,只能跟随身体缓慢的反应,简单的起坐卧睡,连自己脱衣服都做不到。也只能看着榻上美妇一日日消瘦,一日比一日睡的久,直至再也不会睁眼。
这种不受控制的原因,无泽至今也没弄明白,或许成为书中人后,那个与他性格些许相似的灵魂不肯就此离去,或许他,一直都在和自己斗争吧。随着时间的流逝,思维正常,身体的所属权也逐渐与灵魂契合,可是这具身体的母妃已然不在了,而那个与他斗争的灵魂,再也没有出现过。
看着那个用泥巴做的已经龟裂的兔子,竹青有些出神,双目中缓缓流下颗大泪珠,有些委屈她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道出,以为就一直这样被那个可怕的女子虐打。
“殿下...”
再也不顾一切,钻入少年的怀中失声痛苦,抽噎着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被泪水淹没。
十几息后,她哭够了,情绪平静了。无泽轻轻拉着她到了桌边坐下,递了一杯茶水道:“我走后,在这些年中,你在府里经历了什么?可以说给我听么?”
婢子竹青至情绪平定以后就一直注视着无泽,双眼红润,可如今再无半分怯懦,有的只有雨后的彩虹。
润了润哭泣后干涩的喉咙,声音犹如丝竹,试探道:“殿下,这府里没有一个值得我信任的。我...可以信你么?”
看着这个本该青春活力,在那个世界目前还在上高中的女孩,遭受许多未知的折磨,无泽心底深处彻底迷茫了。他不知道这本书的命运齿轮,跌宕起伏剧情是否还会按着原本的轨迹行走?倘若是,那么眼前这个本不该在书中出现的女孩为何会出现?又为何遭受这般本不该遭受的折磨?这一切难道是这个世界自主流转,不再臣服他的笔下了么?
是的,无泽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他来自那颗蔚蓝色的星球。穿越之前他还在房间里敲打着键盘,描写他所臆想的世界,可不知怎得,放在键盘上的手猛地一麻,直接将他电晕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已经不是熟悉的世界了,而是灵魂穿越到了他构架的世界中。
缓慢接受这个世界许多的变化,无泽摆正态度,将这些思绪全数压在心底,对着婢子竹青道:“我值得你信,因为母妃。”
没有言辞恳切,没有对天发誓,只有九个字,但其内蕴含的态度,让眼前的小姑娘终于放下心中的壁垒,缓缓道来。
原来在小世子无泽四岁后,原配战王妃蒋女郎就撒手人寰,腾阁只留下有些呆傻的世子和满身冻疮的竹青相依为命,一同长大直到八岁时,世子被战王丢进军营后,腾阁只剩下孤零零的竹青,本以为世子的离去,这日子便不好过了,可是入府不久的新王妃见她长得水灵,便央央着留在了身边,从此服侍新王妃,王妃待她也极好,和那些普通婢女相比她完全是金枝玉叶。
就这么过了两年,可有一天战王妃不知哪根筋不对,进门就骂,拿着倒刺藤条上下挥舞,将年仅十岁的竹青抽的昏了过去。往日风光不再,没了主子,只能在王府打杂,讨一点残羹冷炙勉强度日,是有什么做什么,该做的也做不该做的也做,日子虽然苦了点委屈了点,但还是能够过活下去,然而,这才是个开始。
平日被王妃抬爱成宝的婢女如今一遭打落深渊,那些平日早已艳羡嫉妒的婢女自然不会客气,纷纷痛打落水狗,有事没事踢她两脚,揪着头发向十月寒水里按,这些都是常事。见无人制止,那群势利的玩意越发的过分,将夜香洒在她的身上,逼着她清洗整个婢女的衣物,完全是过着下人中的下人生活。
这一切她其实都明白,若非没那个如同魔鬼的女子点头,这些平日巴结他的婢女谁又敢如此过分呢?知道归知道,但人生不公又何从反抗,她不想死,期待有一天世子能够回来解她水火。
正是这一点,被战王妃利用的乐此不彼。
多次骗她说世子回来了,实则将她带入暗室解衣鞭刑,直至没了任何反应,存有一口气这才作罢。待她伤好了,以此轮回,用同样的借口同样的方式,惨无人道的折磨着,整整六年就这般生不如死的活着。
后来随着年龄长大,相貌变得秀丽,王妃再生新恶,想迫害了她的身子。每当小厮带着淫笑出现在竹青面前时,她会爆发难以想象的速度奔向书盏郡主的院子,以求自洁。什么都可以忍受,但唯独这一点,她誓死不从。王妃见多次不成也懒得再关注她了,不过依然放纵那些小厮,有种不让其安生的意味。就这般猫戏老鼠的戏谑中熬了一日又一日,直至今日无泽归回。
听完整个经历,无泽已然怒火中烧,她很难想象一个柔弱女孩是抱着怎样的希望,在如同魔鬼深渊的地方坚持这么久?常年杀敌具备己身的煞气再也无法控住,纷纷溢出体外,将那桌上青瓷茶盏震的粉碎。站起身,就想找那娼妇问个究竟,哪怕现在就跟战王翻脸!
见他动作,竹青猛地一惊,连忙拉住无泽的手腕,轻轻摇头,低声道:“殿下不必为我动怒,这一切如今已经值得。再则,你若真这般冲了出去,主子泉下也难以闭目,而且王爷恨不得你死,就差一个借口。”
微低的头,双眸闪过疑惑。堂堂世子,平南战王爷的亲子,为何要那么迫不及待在他八岁之际就将他送入兵营?这对于任何一个父亲都不可能做出这般选择,因为这样做和送他去死没有什么区别,就算为了早早历练望子成龙,可也没有根骨未成元气未固就历练的啊!这在竹青看来就是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
“你知道什么?”竹青的聪慧让无泽很是意外。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王妃为何突然那般对我,但以前伺候王妃,路过战王书房时,隐约听见战王说:“本以为他会死在军营,没成想活了下来,那些将领真真是无用,看来要换个法子了。”当时战王妃也在书房,二人好像是在饮酒,我不敢多听,就很快的走开了。”她是个聪明的,并没有询问世子为什么战王巴不得他去死。
无泽冷笑,虽然这些他都知道,也在军营遇到了那些要他命的将帅,只不过,有先知的他早已做好打算,就等着他们找上门。结果很明显无泽赢了,在无人树的林中完美割头抛尸作为收场,然后哇哇大吐...
吐完之后在心里想着,战王这辈子做的最蠢的一件事就是没有亲手捏死他,不然整个故事早已结束。但从这一点看,战王对蒋女郎是真心喜爱,否则也不会选择借刀杀人,而不是亲自了结在他看来是个耻辱的无泽。
“王妃突然那么对你,是因为战王醉酒不小心说出了你曾经是母妃的婢子,那个女人一向心高气傲,只从入了府一直活在母妃的阴影里,当得知她还有婢女存在,并且服侍了两年,这两年她都不曾知晓,心中的怨恨自然爆发,自是不肯放过你,才那么极端的虐打你!真是委屈你了。”
“竹青不委屈,主子待我极好,以前常说世子您不同,将来肯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叮嘱我一定要好好服侍您无论受什么委屈。”
心中的委屈诉说出来,竹青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些许,虽然眼中依然泛着泪花,但看到如今世子俊朗的眉目,和那为她动怒的神情,觉得这六年所受的噩梦一切都值得了。
感受到她的平静,无泽心中稍微安心下来,不免为其这六年的折磨感到愧疚,轻轻拍着她的柔软无骨般有些暗痕的手,许诺道:“如今南境已无战事,南栖军也全军班师回朝,不久我便会被陛下诏回古都听命任职,据陛下之意已经为我选好府邸,到出行之日你且与我入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