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灰色的。
硝烟腾起的战场上,此刻已然安静,身着赤甲的南栖军们默默的处理自己的伤口,时不时传出轻微的吸气声,看着一望无边的死尸,这些汉子带着庆幸与悲凉的双目闭了闭,虽然没有落下眼泪,但双目已是通红一片。
“殿下,今儿算是结束了,两岸下次开启也不知道是啥时候。”战场西角处,一团篝火无神的摇曳着,几位军中将领围坐在一起,一位浓眉大眼的汉子,带着悲痛与心悸地问道。
被称为殿下的少年瞥了他一眼,听出他话中的落寞,也是摇头:“将士死去,本世子也很难过,但这也没有办法。身为大古子民,得到应有的体恤那就自然做出付出的准备。”他拿起一根树根,随意的扒拉着篝火中心处,再次道:“位两岸极为神秘,常年巨力风暴才让那些羌人不敢越岸而来,如今已是七年的最后一日,想来明日那恐怖的巨力风暴会再次席卷南境千里,我们休整一日,后日就回南城。”
位两岸,这个悠久的神秘之地,隔绝着五洲中的两洲,横跨整个地面的巨大深沟不知填了多少白骨,岸的那头没人去过,只知道那边也有着人类,和古老的西羌部落。
位两岸这个神秘之地是好的,也是不好的。不好的自然是指二十年便会停止风暴,一停便是七年,在这个停止风暴的七年中,西羌便会疯了般杀将而来,大古战士奋力应战,血流成河。好的便是,风暴开启时,整个南境千里内无人能踏上一步,这个现象,岸的那头也是如此,而战事便会停息。
期待七年的话,本来是兴奋与开心的,可此刻,众将领没有一人露出喜色,铁打的汉子们,各个双眼红润,低下了那昂立已久的头颅。
年轻的世子拧起峰眉,火光妖娆照射下的双眼满是冰冷,一脚踢翻众人中的一个,破口大骂:“一个个他娘的死了婆娘不成?唉声叹气就能让那些死了的兄弟活过来?你们当下应该庆幸,庆幸此时还活着!来年再杀翻他们!”
他的声音透亮,站起来的身段修长挺拔,薄唇翻动,喉咙翻滚间带着怒气,将那一张张悲痛的大脸吼的停滞了下来,各个无措的看着那个生的极好看的世子爷。
气氛一时停顿,热血的儿郎们似乎在思索世子的话,转头看了看倒在血泊中昔日笑脸相迎的兄弟,目中闪过一丝肯定,狠狠的点头。
“殿下说的没错,这样悲痛并不能换回什么,来年再向那帮牲口讨要,替泉下的英魂报仇!”
“大将军说的没错,我们虽然悲痛,但这一切只怪我们杀得不够多,杀得不够狠!来年再将那帮牲口杀得鸡犬不留,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将士们听到了世子的声音,都纷纷睁开疲累布满血丝的眼睛,说出了他们内心此刻最想表达的话。集体震耳欲聋的愤慨,让好看的世子爷,扬起嘴角,浅浅一笑道:“这才是有种!你们他娘的一个个今日说的话,本世子记住了!来年谁要是怂包,谁就是黄狗胯下的两坨!走,集体向南城前进千里,后日咱们回城!”
此话一出,沉痛的气氛消散了大半,原本有些消沉的众将士,听完世子那句,谁怂谁就是蛋的话后,全部咧嘴大笑,扯的伤口生疼,骂骂咧咧笑闹一团。整个六十万南栖军就在这种笑骂中,向南城前进着。
古历十六年秋,平南城前。
耀阳刚冒出尖儿,城门口已经站满了平南百姓,他们脸上即喜即悲,带着渴望的看着远远的官道,出奇的半点声音也无。
哒哒的马蹄声带着沉闷由远而来,蹄声一致,犹如一只马儿踱步行走,本就收敛声响的百姓们不觉上前了几步,想听个真切。更是有位小姑娘掀起马车的布幔,不顾他人目光伸脖儿张望着。
“郡主您小心些,可别摔着。”马车停在城门边。车内的主子站着车儿板上垫脚张望,将身边两个婢女吓得手忙脚乱,隔空虚接,生怕主子有个闪失从而抹脖自尽。
小姑娘白净净的,扎着一对儿可爱双螺,乌溜溜的大黑双眸直盯官道尽头,对于婢女的话,不加理会,兀自喃喃道:“哥怎么还没回来,有没有受伤啊?”
正自语间,在她的视线里,一匹白色大马映入眼帘,马背上的年轻世子也倒映在漆黑的双眸中。她秀眉上挑双眼一弯,笑着伸出白皙藕臂,摆动道:“哥,哥!”
说着,只见她单足轻点马头,剑一般的向白色大马奔去,带起一阵尘灰。年轻世子也看到了飞奔而来的姑娘,有些不着调的双眼含笑,伸开双手,稳稳的接住跳上来的姑娘。
“三百步的距离,你不到十息便赶到了!书盏,看来这些日子你很是刻苦,武道一点都没落下,回去让哥试炼你一番,看看到底进步如何了!”
被称为书盏的少女,在马上旋转一圈,面对面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漂亮的哥哥,咯咯一笑:“哥,我答应过你的,所以这武道一途自是不肯松懈,免得你又说我。对了,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说着她便掀起兄长的胸襟,模样是真的在意他有没有受伤,神色有些着急。
“书盏,你如今都十四岁了,都是大姑娘了。不能再这般冒失,不然以后嫁不出去的!”世子拍开她的手,修长的手指捏住她那秀挺的鼻子,笑骂道。
书盏愣了愣,小脸浮现一抹嫣红,显然也意识到自己所做不妥,不过却是反驳道:“什么嫁不嫁的?我看是哥你担心这满城姑娘不知我身份,从而误会了你这个无泽世子吧!”
随着两人的欢笑声中,战王府也越来越近。
王府门前站满了婢女仆役,管家领着一众小斯在门前站满一排,眼观鼻鼻观心的不苟言笑,只待世子爷到达门前,下马着地。
无泽看着昔日的场景,双眼不由迷离起来。
旋即看向身后一众大军,挥挥手。那些南栖军啪的一声行了个军礼,整齐划一的朝着南城北郊行去,那里是南栖军的亡陵之所,他们要将死去的兄弟安葬。
这时府中走出俩人,一位是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胡须飞满双颊,浓眉大眼,和煦的看着马上的无泽。
此人便是赫赫有名,建国功臣,史无前者后续无人,平南战王爷!另一位是位华贵妇人,娇媚容颜身姿婀娜,同样含笑看着马上二人。她便是战王妃,战王的继室,书盏的生母,也是如今无泽的母妃,当然,是继母。
见二人含笑看过来,无泽下马,利索的接下书盏,连步走上前去:“见过父王母妃。”
见无泽恭敬拜倒,战王状似极为心疼,一把拉起无泽,有些哽咽道:“我儿受苦,都是家人何须拜来拜去!看看都黑了些许。”说着那如铜铃的双目泛起血丝,仿佛下一刻便会落下钢铁之泪!
战王妃同样面有哀愁,隐隐戚戚惹人生怜,如玉皓腕紧紧抓着无泽的手臂,身姿抖动一副意恐迟迟归的模样:“儿啊受苦了,快些去歇着,一会母妃命人去伺候你。”
“是,快去歇着,一些话晚膳再说。”战王也是附和。
无泽心底一笑,颔首应是,旋即离去。小郡主想要跟着,却被战王妃一把拉住,并用警告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王府极大,本就是立帝之后所修改的旧王宫,碍于皇家颜面,便将原由的面积缩小了范围,但饶是如此也够无泽徒步走上许久。按着记忆无泽很快就找到了住所,进入房间后一头倒在梨花大床上。
“砰砰砰...”
刚躺下没多久,轻扣房门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无泽打消了睡觉的念头,他挑了挑眉,知晓是战王妃送的婢女到了,暗自琢磨该如何应对。
“殿下,竹青来伺候您了。”见房间迟迟未传出声音,门外婢女有些疑惑,稍作提醒。
房门被打开,一直小巧玉足探了进来,跟着是曼妙的身段,和略有青涩的秀丽脸蛋。明亮的双眼轻轻颤动,缓缓的看向屋内,见世子衣衫不整,初雪般的脸颊染上红晕,微微低下头,碎步走向床榻上,站立在少年身前。
无泽也看向她,不由觉得熟悉。
婢子与他年龄相仿,身段纤细有些瘦弱,盘着的发髻前端也有些发黄,清亮的眸子虽灵动,但眼下的淤黑有着病态之感,精巧的小脸仿佛只剩下了皮一般,颧骨高耸两颊凹陷,显然平日里很少吃荤腥。
少女眉间有道浅浅的小伤疤,无泽越看越熟悉,再不犹豫,开口问道:“竹青?可是那个从小陪我捏泥人的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