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后,众宾客纷纷向主人告辞。
周静容送杨夫人到门口,杨夫人拉着她的手宽慰道:“容娘,莫要相信外面那些不着调的话,从嘉并非薄情寡义之人,你们可要好好的。”
周静容笑着应了。
杨夫人又不忿道:“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还以为人人都是那拎不清的,上赶着给人做妾?”
周静容知道纳妾一事触到了杨夫人的伤心事,正好提起这茬,她便问道:“师母,戚如烟后来没再找麻烦吧?”
杨夫人吐了口气道:“我一直派人盯着她呢,前一阵子,她已经离开浦河县了。”
说起这事,杨夫人对周静容充满了感激:“若不是你破费了大笔银钱,她哪能那么轻易离开。”
周静容听闻此事,不免有些惊讶。
离开熟悉的环境,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是在这个对女性并不友好的时代,还是孤身一人,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
周静容不免对戚如烟有所改观,甚至有了些钦佩。
杨夫人却道:“外室一事虽已过去,但她牵扯其中,到底于名声有碍,她留下来也不会有更好的出路。反正她孤身一人,来去了无牵挂,倒不如去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开启新的生活。年纪正好的女子,有大把银钱傍身,或招个入赘良婿,或招个俊美情郎,日子岂不是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美哉快哉!”
听着杨夫人一席“关于富婆应该如何潇洒度日”的“离经叛道”的发言,周静容更感惊讶。
没想到外表温驯和顺的杨夫人,竟然有着这么狂野的内心!
这令周静容对这个时代的女子有了新的认识,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刻板印象中那般没有主见,依附男人过活,以三从四德为准则,以夫为妻纲为教条。
她们接受传统保守的教育,自然会被规则束缚。但她们也有丰富多彩的内心,有对理想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有属于她们自己“离经叛道”的那部分。
也正是因为如此,人类社会才会不断地向前推动发展吧。
送走了宾客,甘棠对周静容道:“你陪二郎回去吧,我瞧着他已是不胜酒力。”
周静容向傅云深看过去,只见他正坐在桌边,腰板挺的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不苟言笑的神色极为认真,规矩的仿佛听夫子讲课的学生,便知道他是真的喝多了。
宴席之后还有些扫尾的工作,倒也不繁重,周静容便没跟甘棠客气,与她道了谢,就向傅云深走过去。
傅云深见她走过来,便站了起来,主动将手放到她的手中,让她牵着,一副十足的乖宝宝模样。
周静容被他这幼稚的举动惹的哭笑不得,向言风问道:“他喝了多少?”
言风嗅到了一股暴风雨来临前的味道,语焉不详的回道:“呃,二爷今儿心情不错,确是喝了不少。”
周静容不悦的看向傅云深,嗔怪道:“不是让你少饮酒多喝汤的么?”
傅云深也不反驳,目光炯炯的看着她,许是醉酒脑子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句:“他们说我畏妻如虎。”
周静容横他一眼:“所以,你为了显示自己不是妻管严,就把我的话抛到脑后,与他们拼起酒来?”
傅云深赶紧摇了摇头,瘪了瘪嘴,有点委屈似的解释道:“容容不是老虎。”
所以,他与人拼酒不是因为怕被误会成妻管严,而是因为不满那些人说她是母老虎?不过,就他那酒量,想来也是没喝多少就醉成这样了。
周静容又无奈又暖心,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周静容将傅云深带回到世安院,给他擦了脸,除了外袍,将他安置到床·上。
傅云深始终顺从的由着周静容摆弄,他躺下以后,还规矩的将手臂放到身体两侧,待周静容给他盖上被子,只露了脑袋在外面,用一双小奶狗似的迷蒙的眼睛的看着她。
周静容看着傅云深乖巧的模样,联想起自己喝醉后又吵又闹的样子,心头柔的快要滴出水来,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脸:“傅云深,你怎么这么乖呀,真是太可爱了!”
傅云深的脸也不知是被周静容揉的还是不好意思,泛起了可疑的红晕,露出了一个傻气的笑容,却十分真诚的说:“容容可爱。”
周静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笑的捂着肚子扑到了他身上。
傅云深掀开被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一起睡。”
周静容又将被子给他盖好,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你先乖乖闭上眼睛,我等会儿就来陪你好不好?”
傅云深没有痴缠,听话的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周静容打算去洗个手,换身衣裳,再来陪傅云深。
她刚走到门边,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了,迎上了一脸无奈的雅意:“二·奶奶,迎儿非要求见二爷,您看这……”
迎儿是傅春华身边的丫鬟,周静容微微诧异,走了出去,雅意小心的关上了门。
迎儿正站在院中,不安的走来走去,一见到周静容便如见到了救星,纠结的五官舒展开来,却仍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腿一弯就要跪下去。
周静容忙扶住了她,询问道:“发生何事?”
迎儿四下看了看,又看向周静容,欲言又止。
周静容会意,让旁人都下去,这才拉着迎儿走到一边,悄声问道:“可是春姐有事?”
迎儿慌乱的点着头,焦急的语无伦次:“二奶奶,大姑爷……哦,不对,是宋家公子正在我们姑娘房里,怎么也请不走。姑娘怕动静闹大了传出闲话,便让奴婢悄悄来请二爷,帮忙将宋公子送走。”
周静容一惊,虽然宋子言和傅春华曾是夫妻,可这会儿二人已经和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被别人知道,免不了一番风言风语。
可这会儿傅云深已经睡下了,而且就算他醒着,以他醉酒的状态也帮不上什么忙。
周静容当机立断道:“别怕,我同你过去。”
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周静容便没带别人,只让世风跟着。
世风会功夫,便是将宋子言扛着扔出去也不在话下;而且他性格沉稳,沉默寡言,也不必担心他会乱说话。
几人匆匆向外走去,却在院门口与傅誉撞了个正着。
傅誉带着家丁抬了几个箱子过来,对周静容道:“二奶奶,二爷可在?我将贺礼与礼单送过来给他。”
周静容心虚的避开了他的视线:“呃,他,他已经歇下了。”
傅誉倒是没察觉什么,将礼单呈给周静容,笑道:“给二奶奶也是一样的。”
周静容接过了礼单,傅誉便指挥着家丁将箱子抬进了院中。
周静容看着忙活的傅誉,眼前忽地一亮。
傅誉自少年时便在傅家生活了,可以说是带着傅春华和傅云深长大的。他的身份虽然是管家,可他们的感情亲密无间,说是亲兄弟姐妹也不为过。
其实与宋子言交涉,周静容和傅春华都不合适,还是得找个有身份又靠得住的男子来做这件事,傅誉就正好。
如此,即便这件事张扬出去,她们也不会被人说闲话。
周静容心念转间,便开口叫住了傅誉:“誉大哥!”
傅誉转身问道:“二奶奶有何吩咐?”
周静容走上前,低声道:“誉大哥,春姐那边出了点事,劳烦您跟我一起过去一趟。”
傅誉面容一肃,没有多想就跟在了周静容身后。路上听迎儿说了来龙去脉,他的脸色更加阴沉的难看。
几人很快便来到了傅春华的院子,院中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想来是都被傅春华支开了。
走近主屋,便听见屋内传来一个男子低低的乞求声:“春娘,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会好好待你和珠姐儿,绝对不会再发生以前那种事……”
傅誉大步上前,一把将门推开。他站在门口,倒逆的光线将他的面容隐在一片阴暗之中,却将他高大的身影投进屋内,笼罩在宋子言身上,给他带来一丝压迫感。
宋子言很庆幸自己此时是坐着的,不然本就醉的有些绵软的身体说不定就要被那来势汹汹的气势吓一跳了。
周静容随后走进去,见宋子言正坐在八仙桌旁,傅春华隔着桌子站在置物圆角柜边,满面紧张与防备的看着他。
周静容绕过宋子言,来到傅春华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心中安定。
有傅誉在,都不用周静容开口了。
傅誉冷冷的看着宋子言,客气又冷漠的说:“宋公子,傅家后院乃是女眷居住之地,不便外男出入,我送你出去吧。”
有这么多人在场,宋子言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晃,仍克己守礼的作了一揖:“那就劳烦管家了。”
宋子言站直了身体,又看向傅春华:“春娘,我刚刚说的话,你再考虑一下。”
傅誉的脸色更黑,当下便上前一步架住了宋子言的一条胳膊,世风也从另外一边扶住了他。
两人说是搀扶,实际就是给人架着拖出去了。
待他们一离开,傅春华便失去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气的全身发抖,用手捂住了胸口,不停的拍打着,似乎要将心中那口郁滞之气拍出来。
“他怎么能这样?名节于女子如性命一般,若是被人知道,有男子偷偷摸进了我的屋子,我还要不要活了?母亲名节有失,珠姐儿又当如何?他可曾为我们母女考虑过?”
傅春华闭了闭眼睛,掩下满眼的苦涩,喃喃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周静容也不知该安慰些什么,她将傅春华扶起来,叹了口气:“人总是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