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街和沿河新街同样位于汉姆区,相互靠在一起,呈一条并列的平行线,是三教九流汇聚的地点。钟表巷在塔罗街是有些名气的,以前这里住着很多钟表匠,他们合资买了几套工具,谁接到活就给谁用,为了方便就都租住在这个巷子里,于是人们就叫这里钟表巷。之后越来越多的工匠们聚集到这里,钟表匠们的境况也逐渐变差,在这样的条件下,钟表匠们成立了钟表匠协会,全部搬到东区去了,因而现在钟表巷里的工匠应有尽有,唯独没有钟表匠。
贝拉·戈尔曼就住在钟表巷,她是一个普通的浆洗女工,依靠给这里干活的男人洗衣过活,除此之外,每个工作日的晚上她都会去教会开设的晚间学校学习,在拉阔尔,平民教育往往都是由教会或私人设立的慈善学校在进行,其中的佼佼者才有机会成为大学生,大部分人只是在这里认个字罢了。
三天前的晚上,贝拉在回家路上遭遇了不幸。
在向那个看起来就营养不良的门房出示了证件之后,副警长和侦探立在一楼的过道里等待房东的到来,卡尔搓了搓手,偏头问旁边的杰克:“玛洛先生,你觉得一个独居的单身女孩为什么会选择租住在这样的地方呢?我听说拉阔尔人对这方面非常看重,混迹在一群男人之间对她的声誉恐怕不是很好吧。”
神权革命之后拉阔尔经历了一个道德败坏的时代,而到王权革命之后社会风气却逐渐变得保守起来,人们对私生活的要求到了近乎苛刻的程度,几乎和南大陆齐平。在严厉的社会舆论和官方的漠视之下,每周都会有未婚先孕的单亲母亲漂浮在索尔顿河上,在高峰时期,七天可以捞上八具尸体。
在贵族和国王的权力还大行其道的时代,人们对于爱情的看重远大于婚姻本身,在上流社会,结婚似乎只是个家族任务,兄妹成婚、家族联姻都只是为了一个血统足够高贵的继承人,当然,家族联姻还可以组建一个以子嗣婚姻为纽带的家族联盟,只要完成了这个任务,无论他们在合法配偶外拥有多少情人都不会有人干预。在这种大环境下,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会高举爱情的大旗猎艳,他们并不将其视为对婚姻的背叛,反正大家都在做,你不做,你的合法配偶也在做。假使你在外没有情人,甚至会遭到耻笑,认为你是缺乏魅力的男人或女人。与之相对的,合法的配偶之间除了法律义务可能没有任何交集,据说有些男女在假面舞会里寻觅爱情,在那个美妙的夜晚尽情狂欢、放纵,摘掉面具后发现对方是自己的丈夫/妻子,又把面具戴上,尴尬离开。须得女士优先,随后男方再回到家中,双方装作无事发生。
王权革命后人们对于金钱的追求逐渐高过了对身份的执念,贵族会选择娶一个商人的女儿,并获得巨额财产,而商人则借此进入贵族的圈子。这时候的婚姻便像一笔生意,而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信誉,出轨开始被视为对婚姻的背叛,人们开始用道德约束自己,也约束别人。
但是人们对于女性的道德要求却往往比男性要高很多,似乎比起上个时代还要更加双重标准,事实是否确实如此呢?
拉阔尔社会学家研究过这个问题,他们认为是,又不是。
即使在上个时代那种淫乐奢靡的风气中,能够如此肆无忌惮的也只是一小部分人,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公爵的儿子和公爵的女儿都是公爵的后代。在这种家族联姻里,男方和女方之间可能没有感情,却又都是身份高贵的人,在身份同等的情况下,就很有可能在外寻欢作乐,各玩各的。但底层人民却并无这种特权,只不过他们的罪名不是背叛,而是亵渎。即使是神权革命之后贵族依然用这种理由对底层民众进行惩治,对自身的放纵行为却美其名曰“自由恋爱”,这也算是王权革命爆发的原因之一。
而这个时代,社会财富绝大部分都掌握在男性手中,或者说女性也算是社会财富的一部分,当然这几乎是所有历史时期的常态。但是这一时期的特权阶级大大减少,或者说特权受到极大限制,特权阶级的女性地位也随之下降,造成了女性地位下降的假象,其实底层女性的社会地位向来不高,且在一些特殊的历史时期,譬如战争时期尤其低下。
权利不是施舍来的,没有力量就没有话语权,也就只能忍受他人的指手画脚。
人们对女性的道德要求一再拔高,不仅仅是那些出轨的女人,遭受欺骗而未婚先孕也被认为是不检点的行为,因为婚前性行为是不知廉耻的。在这种情况下,女性不能有贴身男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男性也不能有贴身女仆,虽然还是有不少家庭女仆成功当上了女主人。而像贝拉这种混迹在男人堆里的女人,那几乎是声誉全无。
杰克很认真的回答了卡尔的问题:“一般是因为穷。”
而钟表巷有足够的需要雇人清洗衣服的用户群体。
贝拉在南区的女性中生活水平算是比较好的,很多女性被迫要找第二份工来过活,譬如露西·哈泽尔,除了纺织女工的身份,她同时还兼职妓女。
尽管人们表面上对于道德水准的要求很高,但在两百万人口的埃尔兰德中,总有一万多名性工作者出没在街头巷尾。不过这也算是巨大的进步了,在一百多年前,埃尔兰德有将近五分之一的女性从事这一行业。
“我听说你们把这起连环杀人案称为王都妖犬案,猎犬在此案中的比重很大吗?”卡尔到处走了两步,又向站在原地的杰克问道。
“很大。”杰克回答。
应该说是百分之百,据专案组的说法,目前检查过的尸体,可以确定都是被猎犬咬死的。
得到一个极简答案的卡尔翻了翻白眼,换了个话题:“我有一个朋友,和你很像。”
杰克看了他一眼,眼睛里什么波动都没有,就真的只是听到好像和自己有关的事于是看一眼罢了。
卡尔见状叹了口气,说道:“不,你们根本不像,他虽然话少,但好奇心很旺盛。”
“理应如此。”杰克点了点头。
卡尔还想再说点什么,房东已经出现在两人面前。房东是个身材矮小的老人,穿着普通的格纹衬衫和背带工装裤,胡子不多,显得有些面容猥琐。
“你们也是警察?”他一边带着不耐烦的口气问,一边用让人不怎么舒服的眼神审视两人,门房此刻早已溜到一边,没人喜欢房东的眼神,总让人有一股被贼盯上的感觉。
“我是。”杰克面无波澜的和房东对视,并用简洁而没有任何感情的语气回答。
眼看着房东还是持怀疑态度,卡尔便补充道:“刑侦司的,来看看贝拉·戈尔曼生前住的地方。”
房东却不吃这一套,反而问道:“你们道格拉斯长官呢?我记得这案子是他负责,这几天来找了我很多次。贝拉那间我已经租出去了,你们这样三天两头的过来让我很苦恼,新租客已经跟我抱怨好几次了,我也就是做个小本生意,你们抓不住凶手却老是来折腾我......”
“人才刚死你就能租出去?”卡尔疑惑道。
房东嗤笑一声,用尖酸刻薄的语气囔囔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王都埃尔兰德,每天来这的人数不胜数,想要睡大街上都没得睡,死个人有什么稀奇的?”
“我认识你。”杰克突然开口道。
卡尔向他投去饶有兴趣的目光,房东也顿了一下,满不在乎地说:“自从贝拉死后,认识我的警察多了去了,你...”
“威灵顿警长让你做什么?”杰克又一次打断了房东,但是这次房东真的慌了。
“哇哦。”卡尔感叹出声,威灵顿警长推荐的工具人也太猛了,自己可能是错怪那位头发乱糟糟的大嗓门警长了。
房东面色突然变得灰败,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离得最近的瘦小门房正在大声跟租户吹牛,感觉到房东的目光还以为自己说错什么了,声音立刻降了下来。看到刚才应该没人注意这边的动向,房东松了口气,然后立刻咬牙切齿道:“小声点,你想杀了我吗?”
卡尔凑到杰克耳边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他一年前和北帮参与一起走私案,是威灵顿警长亲手逮到的,但是那一次被逮捕人员的名单里没有他。”杰克情绪不变,音量倒是有所降低。
所以你怀疑是威灵顿警长私自放了他,让他去做北帮的内鬼,在警长的线索指向贝拉·戈尔曼的时候他恰好是贝拉的房东,那么他肯定是威灵顿警长的另一个工具人。卡尔在心里如是补充。
“先讲讲贝拉·戈尔曼的事。”卡尔对房东说道。
“她的事我所知不多。”房东四处瞅了瞅,确定没人在偷听,便继续说道,“她也不是什么正经女人,我听说她和对街一个裁缝来往密切,前一阵子骑警队从她屋子里搜出来不少东西,有些可不是一个女人靠洗衣服能买到的...”
“很有趣,但你应该知道我们想听的是什么。”卡尔适时打断了房东,避免他谈论一些不和谐的元素。
“哦,好的好的。”房东说道,“真要说起来这个女孩确实有点反常,有租客说她死前那两周经常一个人晚上在外面溜达,整个人都魂不守舍,好像是受到什么脏东西的诱惑,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门房也跟我反映贝拉经常是回来最晚的那个。”
“她在找什么?”卡尔问道。
“不知道,她没说,也没人问,每个人都得用心看管好自己的东西,哪顾得上别人。”
卡尔歪了歪头,小声问旁边的杰克:“你们这里的人都这么冷漠吗?”
“是的。”杰克如实回答。
房东仔细看了眼两位来访者,好像终于确定了两人的身份,叹了口气。
“威灵顿警长让我给你们留了点东西,你们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