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戈·埃里克松正在白马区的教堂祷告,他是一个浅信徒,大多数拉阔尔人都是浅信徒,即信教会但不迷信教会的程度。并不是说拉阔尔人比其他人理性而科学,只是相较于宗教信仰,拉阔尔人更像是利益驱动的生物,可以时不时捐点小钱,但绝不会为了教会大出血。
工作日的教堂本来不会有多少人流量,但妖犬案危机解除,不少人在这个时候出门缓解压力,教堂显然是个不错的地方,因此这一天的人相较于休息日反而多一些。
一位仪表堂堂但又莫名眼熟的先生出现在林戈的视野中,他衣物干净得体,但好像有些不太合身,似乎是刚换的。他坐到林戈身边,手上拿着一本还没开封的新买的《神典》,隐约还带着一丝火药味,这让林戈大生警觉。
然而还不等林戈开口,这位先生却先开口道:“小伙子,你好像有些疑惑?”
林戈愣了一愣,手不自觉地就摸向腰间的警用左轮,嘴上也含糊其辞道:“您怎么知道呢,先生?”
那人把手放在下巴上,摩挲着自己的短胡须,笑着说:“我在洛伽呆过几年,那里的心理学家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的疑惑都写在上面了。”
“您是一位心理学家?”林戈好奇道,“我确实有些疑惑,比如说来到教堂祷告的您身上怎么会有火药味?”
“不,我是一个社会学家,人类社会学,以及一个医生。”男人这样说道,“至于火药味,刚才广场发生了一起枪击案,我刚从那边过来,当时我正站在凶手旁边,不过他的目标是一位女士,谢天谢地,在勇敢的警员的保护下,他并没有达成目的。对了,你听说过人类社会学吗?”
“枪击案?”林戈警觉起来,似乎就要起身去看看。
男人又让他坐了下来:“没出什么大事,你这时候去已经来不及了,真要找受害者的话得去医院。如果您愿意的话,请不要再谈这件事情了,这可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坐下吧,让我们向神祈祷。”
“我听说过社会学。”林戈没再坚持,毕竟他现在是休假时间,于是便又聊起刚才的话题,“不过恕我直言,我并不认为这是一门科学,据我所知,社会学目前还没有成体系的定则,目前所有的成果都是根据以往经验所诞生的推测和猜想。至于人类社会学,先生,难道除了人类还有其他动物的社会学可以研究吗?”
男人突然笑了起来,眼角浮现出一丝皱纹,倒增添了一份成熟的味道。他开口道,并未因为林戈尖锐的言辞而生气:“你说的没错,目前的社会学大多是经验学说,没有成体系的科学依据,不过万事开头难,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吗?至于人类社会学嘛,总要留点余地,谁又知道其他生物有没有社会体系呢?”
“您在说笑?”林戈挑了挑眉。
男人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没有回答。
这种态度让林戈感到莫名其妙,于是他又问道:“其实我一直很疑惑,先生。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研究一个人都要耗费大量的心力,那么由无数个人所构成的社会又要怎么去研究呢?”
“很多人都会问我这样的问题。”男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好像有些得意,“而我的答案则很简单:研究社会学不是研究人,所以反而比研究个体的人更加简单。南大陆的哲学家曾说过:‘人们因为利益聚集,也因为利益各奔东西’,整个人类社会学的关键就在于‘利益’这个词,我的人类社会学,研究的不是人,而是利益。”
在人文主义和自由主义盛行的拉阔尔,这话不可谓不恶毒,林戈忍不住出言反驳:“没有人的社会学,又算什么社会学?”
男人也不恼火,只是很随意地说:“你这么问,证明你并不需要我的理论。不过这很正常,绝大部分人都不需要我的理论,因为觉得部分人活着,也仅仅是活着而已。”
“您可以不必说些故弄玄虚的话,我只相信可以证明的东西。”林戈还是摇了摇头。
男人露出了欣慰的笑,说道:“你很不错,至少有自己的想法,不至于人云亦云,这在这个是非不分的人世间是很可贵的。只可惜我时间紧迫,不然一定和你促膝长谈。近年来出现了很多社会学理论,都号称要解决某些问题,但在我看来大部分都是在沽名钓誉,或者干脆是在献媚,一点作用没有,还凭空给自己披上不少华丽的外衣。小伙子,相信我,你随便去找一个有十年工龄的工人,他对人类社会的感悟要比任何一个社会学家来的深刻,但遗憾的是,他们的感悟往往深而不全,且自身不善于表达。”
林戈点点头,对这段话表示赞同。
“社会确实是人的集合,但社会学里的人却不是人,人类社会学研究的是社会这个框架,而非里面的人,利益之所以是这个框架的驱动力,是因为利益本身就是绝大多数人的驱动力,社会学想要有效果,首先要保护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如果你非要将社会细分,细分到每一个人,我想只有神能做到,如果谁声称自己能做到,那他一定从中牟利,然后给所有人制作了一个歌舞升平的假象。如果在社会学的研究中不强调利益,而要研究自由、道德这些空洞的词汇,最终结果就是让人被这些虚幻的东西所捆绑,却又要屈从于一点点蝇头小利。大多数利益被少部分人收入囊中,这就是世界的常态,他们口中是各种道理,心中所计较的却只有利益。所以你可以看到,几乎所有的社会问题都是钱的问题,迟迟没有解决只不过是因为没有钱,或者说没有人出钱。”
“您的社会框架我看不见一丝人情味,您说要保证绝大多数人的利益,那剩下的人呢?”林戈问道。
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看向神龛,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神是没有感情的。”
林戈还想说话,一只鸽子飞了进来,落在男人的肩头,男人做了个勿扰的手势,然后偏了偏头,像是在听鸽子说话。
这种迷惑行为让林戈很不解,但很快,男人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翻开那本全新的《神典》,随意找了个空白页,写了几个单词,实在不像一个信徒该做的事。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那鸽子竟也完全不怕,只呆立在他的肩头,看着他写字。林戈瞥了一眼,只隐约看到“火神”一词。
男人写完,把书合上,鸽子也立刻飞走了。
“很遗憾要和你结束这愉快的交流了,相逢即是缘分,送你了,希望我们有缘再见。”男人站起身,把那本写了字的《神典》放在林戈手上,然后微微一笑,大踏步离去。
林戈只觉得莫名其妙,心想莫不是遇到一个疯子,他翻开凭空得来的《神典》,想看看男人究竟写了什么,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那竟是《神典》上的一句原话:
“大家都停下脚步,一齐向身后看去,漆黑的天染上赤红,炽天使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