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的风很是扎人,埃尔兰德在阴霾密布的天空下沉寂,卡尔搓着手走在铺着冰冷石板的大街上,杰克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拉阔尔的冬天也太冷了。”卡尔一边抱怨着,一边裹紧了自己的大衣,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又突然笑了起来。
杰克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虽然只是脸部表情做了细微的变化,但显然他已经不再把这位临时搭档当成陌生人对待了,至少有在关心卡尔的精神状况。
“我才发现我们好像已经解决了明天的早饭问题。”卡尔笑着解释道,看他说话的神态,好像他对这件事有多么得意似的。
“你只是说明早会再来。”杰克忍不住提醒。
你没说来吃早饭。
“哈哈,这就要咱们早点起床了,早餐又不复杂,我们来早一点,他们难道还能把我们晾在一边不成?”
杰克懒得反驳,干脆就不说话了。
卡尔也不在意,反正这是这位副警长的常态,他自顾自开始总结:
“进门的时候有个人的喊叫暴露了我们的身份,所以我的注意力比较集中在他身上。和其他戴着面具的人不同,他的手部比较粗糙有力,一看就是经常在做事的人;出门时他看到我下意识就要鞠躬,看到我伸出的手才转而和我握手,证明他平时主要和身份比他高的人接触;但是他的礼数很周全,穿着很体面,行为举止也没有强装体面的意思,证明他有良好的教养。综上所述,我估计他大概率是某位大人物的管家或者贴身男仆。
“而我们进门时他第一时间暴露了我们的身份,认得你并不奇怪,我来这里之后遇到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认得你...这一句是开玩笑的,不过你在埃尔兰德的知名度确实还挺高的,所以这里我只能说他比较可疑。艾玛一开门他就喊出了声,说明他此前一直注意着门口的动静,但是这也能理解,毕竟总有些人想看看敲门的是谁。不过看到我们的第一时间就如此失态,究竟是太过惊慌还是蓄谋已久呢?你不用看着我,我知道你不会回答,所以我说我的看法,我倾向于后者。他出门和我握手的时候我看不出半点惊慌,他离开的背影甚至给我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触,如果他真有这时候表现出来的心理素质,遇到警察查房就该默不作声,自己一个人偷偷溜走,毕竟我们如果真是来调查取证搞敲诈,那他这一嗓子咱们就得鱼死网破了。
“就我目前掌握的情报,我猜他效命的人就是门外面的安东尼·罗斯塔尔,如果安东尼真有他所说的那么在乎安娜,他一定不会把拯救安娜的的筹码都压在我们身上,这个男人就是他的暗桩。如果我们对安娜置之不理,选择不进门或者我们根本没来这里,这个男人就会以最高价拍得安娜的初夜,这是最终的方案,因为这就面临一个难点,安东尼必不可能真让这个男人和安娜上床,那等两人从房间出来,夏洛蒂三人一检查发现啥也没做,就会很疑惑,难道有钱人都是这样花钱的吗?最终她们肯定会怀疑到安东尼,但安东尼显然不想让她们知道这件事...
“安东尼为什么不想让她们知道这件事?让我们再继续猜下去,你见过夏洛蒂了,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以她对安娜的关心程度,我觉得她肯定跟安东尼提过这件事。她是个自强自立有自尊心的女人,估计很难直接提钱的事,大概率是说要让安娜和他们一起生活,而安东尼肯定拒绝了,否则他就不会是一个人在大门口抽烟,而是在公寓里喝下午茶。等等...让我们再想想,杰克,安东尼不去那栋公寓真的是因为夏洛蒂吗?会不会是因为安娜?或许他帮助安娜的企图并不是因为夏洛蒂的愿望或是安娜可爱之类的,而是因为愧疚呢?比方说,杀死一个女孩后对她妹妹产生的愧疚...”
天已经快要黑了,街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结伴回家的工人,几个顽童从两人身边跑过,一位女士行色匆匆,自妖犬案发以来,天黑后仍在大街上闲逛的人有明显减少。
杰克安安静静听完,面无表情拍手:“真是精彩,我觉得这就是真相。”
假装听不懂杰克讽刺的卡尔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我知道这全是臆测,并没有证据,但查案就要大胆推测,定罪才讲证据。不过我确实有不太明白的地方,我们对安东尼的怀疑完全是他主动造成的,他只要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恐怕还要很久才能怀疑到他的身上。”
“对了。”卡尔又看向杰克,“你觉得夏洛蒂所说的,安娜脑子里的第二个世界是真的吗?”
杰克反问:“你指哪一方面?”
“唔...我也听说过这种事情,洛伽的心理学家认为人的体内可能藏着第二个人,甚至第三个人,你知道吧?我们常说有些人突然一下子就像变了个人,绮罗人说这是一体双魂,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意思,我没经历过,所以也不太懂。但是虚构出一整个世界,是不是太过耗费想象力了?”
“我不知道。”诚实的杰克回答。
卡尔有些沮丧,他咬牙切齿道:“你就不能发挥一下你的想象力吗?想象力!”
“你以前都是这么办案子的吗?就靠猜?”杰克抬起眼皮看了卡尔一眼,说的话却不怎么客气。
“当然不是。”卡尔又笑了起来,看起来有些谦虚,“我本人其实没什么探案才能,我能有今天的名气都是因为朋友多,他们特别喜欢吹捧。”
谁也不知道杰克有没有当真,他只是说:“晚饭时间了。”
“是的,那我们就在这分开吧,海德森花园街的情况我会想办法搞清楚,记得明天早起,我会去找你,万一又有什么情况直接来罗拉爵士的府邸找我就行了。对了,等会你去找找威灵顿警长,能直截了当的问问他是最好的,如果他还在的话。”
杰克点了点头,两人在威斯克街的某个十字路口分别,刑侦司南区分部副警长杰克·玛洛先去了一趟威灵顿警长的办公室,他果然又一次消失了。他疑虑重重地回到家中,结束了自己活跃在外的十一月七日,但在这个城市的齿轮仍在不停转动,从来不会停止。
在十一月七日的下午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巡城司的警员在白鸦区找到一个限制类药物制作工坊,并逮捕了作坊主和他的两名帮工,除此之外他们还发现了一些用做实验的动物尸体。据作坊主称有一条实验用的无声斗犬于上个月六号走失,三人因为害怕没有声张,只是偷偷寻找丢失的斗犬,并且处理了所有实验用的动物。
巡城司当即通告警务总司王都妖犬案或已告破,并称目前的重点在于寻找那只隐藏在埃尔兰德阴影中的猎犬,警务总司和首席警察协会目前仍保持观望态度,但是对于案件的热情已然消退。
但是刑侦司专案组和特勤司骑警队并不能接受这个说法,种种迹象表明有人参与了这一系列事件,巡城司想通过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作坊和一条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无主斗犬说服这两个部门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接到消息的道格拉斯非常消沉,在他看来所谓的作坊主不过是幕后人抛出来顶罪的把戏,更大的可能是幕后人在这几天已经把上面的关系打通了,无主的无声斗犬过几天就会被“抓”出来处死,以此来堵住悠悠众口。道格拉斯能在王都爬到警督的位置,不仅仅是靠他对案件敏锐的嗅觉和执着,更是因为他知道上头究竟想要什么,所有参与案件调查的人都不会相信这是一条流浪狗能做出来的事,但巡城司在这个时候敢摊牌,那他们肯定已经把后续都处理好了。
不过不同于专案组的悲观气氛,得知巡城司已经破案的弗兰克·海默根本没想这么多,他径直带着骑警队赶赴白鸦区那个所谓的小作坊。
作坊位于埃尔兰德最偏僻的城区,这个城区成立于二十多年前的大瘟疫时期,为了防止瘟疫扩散,人们把患病的人集中运往南部郊区。在瘟疫被控制住以后不少人选择定居在这里,毕竟回去面对空无一人的屋子非常容易触景伤情,如果是面对曾经抛弃自己的家人那更是尴尬非常。这些选择定居在这里的民众和源源不断的来自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的移民共同组成了埃尔兰德最后一个、也是最偏僻的一个城区,为了纪念那些跟随病患一同来到这里的穿着白色大衣戴着鸟嘴面具的志愿医生,这个城区被命名为白鸦区,而在瘟疫危机解除的十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也被人们称为白鸦日。
小作坊隐藏在一栋极为普通的民居内,环境非常糟糕,在门口就能闻到一股下水道混合着马尿的恶臭,巡城司负责封锁现场的只有两个警员,他们远远的站在一边,显然也难以忍受这种味道。当弗兰克带着人过来的时候他们试图阻止,看到来人手上清一色的短柄燧发枪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两人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背过身去。
作坊里除了生活必备的事物,还囤积了大量罂粟,有一台提纯设备,据说是用以从罂粟中提炼植物碱,后院则有许多空着的铁笼子,里面的动物或者动物尸体已经被巡城司全部处理掉了。
弗兰克粗略的观察了一番,这些东西他不懂,但他会问,于是他朝一名毛发旺盛的警员招了招手,这名警员一进门就对那台提纯设备惊叹不已。
“大胡子,你在拜科里工业大学上过学,你说说看巡城司是不是在糊弄我们。”
大胡子冷笑一声,他看向弗兰克,说道:“头儿,这个机器没什么问题,虽然老旧但确实能用,不过这是用来提炼古柯碱的,而且只能进行一道工序,要经历工业化的完整提炼必须要有一个巨大的厂房,这台机器很明显是从某个提炼古柯碱的巨大流水线身上拆卸下来的,而且就在这几天,根本无法用来提炼罂粟...”
“你直说。”弗兰克不耐烦地催促。
“他们在糊弄我们。”大胡子说。
弗兰克眼眸中明显燃烧出怒火,使得他狰狞的面孔更加恐怖,他低沉的声音清晰而刺耳:“这些肮脏的臭虫们以为随便敷衍一下就能让我们罢手?哼哼,没关系,让我们看看有多少人和这件事有关。大胡子,你刚说这机器是从流水线上拆下来的,可靠吗?”
“绝对可靠。”大胡子说道,“这机器还上了润滑油,说明它最近还有人使用,但是单就这一部分根本没法达到提炼的效果。”
“那好,看看埃尔兰德有几家可以提炼古柯碱的工厂,大胡子你带着小机灵挨个查。”弗兰克恶狠狠的说,“其他人跟我继续找那个失踪的裁缝,刑侦司那边恐怕指望不上了,道格拉斯就是个废物,上头有一点风声他就不敢动了,这些事都得我们自己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