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一,沪郡依然是烈日炎炎。
鸟语清脆,在屋外的树梢上响着。云层悠闲地飘在天侧,飘得缓慢让人觉得有几分慵懒。
庭院中的一棵小树上还沾着下人刚洒下的水,阳光照在露间,带着点光。
小屋的堂前安静,君凌正坐在房中读着兵书,堂上只有书页轻轻翻动的一两声声音,和风吹着半垂着的帘微微摇晃,使得地上的影子也跟着轻晃。
突然,君凌的眼睛从书间抬了起来,看向那个正朝她走来的人。
早间安静的让人的心情也不自觉的安静了起来。君凌浅淡地一笑,她是已经习惯了在自己读书的时候周围无人打扰,便对读书时的来人格外敏感。
来人也是感觉到了君凌看着她,于是正好对上了君凌的目光。
君凌看清来人是楚实,放下兵书,“子真可是有事,这么早来?”
“回主子。”楚实依然是黑甲罩面的装束,“铁矿已经被陷阵军封?锁,已经开始动工,主子可要去看看?”
君凌拢了拢身上披散的披风,将二龙戏珠的金冠正了正,“如此,子真便随本王去吧。”
……
矿山某处。
一名女子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扔在地上,抹了抹脸上流淌不止的汗水,声音有些疲惫,“也不知道这徭役何时到个头,昨天俺看见那些守在山外的士兵不在了,还以为可以回家了,没想到又来一批比原先那些士兵更可怖的,这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
另一名女子附和地点点头,“就是就是,也不知道朝廷是什么意思,这些人个个戴着凶兽面具,似乎见不得人似的,看着就让俺的腿直打颤。”
不明就里在这里服役的百姓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做工,只知道服役期间包吃包住,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也能省一口家里的粮食,虽然苦些累些,但也不至于饿死了。
“姐妹,你可听过一句话,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那女子把地上的斗笠捡起重新扣在了头上,若有所思地发问。
同伴听到后嗤笑道,“就俺们这些没读过书的,怎么听到这些官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女子有些得意,“俺爹以前出身富贵人家只可惜家道中落,但嫁妆里也有几本书,俺沾了俺爹的光,识了字也读了几本书。”
“别说了,快干活,误了工可逃不了好,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看着可不是好相与的。”同伴提醒了一句。
“等……等等,你……你看,石头堆那里怎么会有光?”戴着斗笠的女子声音有些颤抖,手指哆嗦地指向不远处的石堆,脑袋僵硬地转向同伴,“你说,是不是有鬼?”
同伴咽了咽唾沫,眼睛随那女子手指地地方看去,强装镇定,“大……大白天的哪来的鬼?俺们村里常说人吓人比鬼吓人还可怖,你别故意吓俺!”虽是这样说,但那同伴的声音比那女子还要颤抖。
一名陷阵军士大步流星地走来,手中软鞭“啪”的一声响在两人站着的位置前,随后厉声质问,“还不干活?今天不想吃饭了吗?”
一地的灰尘扬起,黄沙纷纷。
戴着斗笠的女子差点被吓到跪下,她正了正身形,小心翼翼却仍然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军奶奶恕罪,小的瞅见那石堆里有亮光,这才分心误工,小的马上干活。”女子不住地点头哈腰,眼睛时不时地瞟向陷阵军士。
“亮光?”军士有些激动,要是被她发现了什么宝物她还是第一个上报主子的,至少也能得一些赏赐。
“是是是,就是那里。”女子指向不远处的石堆。
军士点了点头,“知道了。好好干活去,你们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小心你们的脑袋!”说罢,径自走向了那隐隐透着亮光的石堆。
石头被轻易地清理开?来,入眼的赫然是一把闪耀的长弓。那弓身比寻常弓看起来大了不少,白底黄龙纹样式,弓柄两端分别镶嵌着颗夜明珠作为龙眼,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是两个小字——八荒。
咦,奇怪,这怎么和主子的纵横佩那么相像?“八荒……”军士呢喃了一会儿,随后便恍然大悟,“八荒弓!”
纵横天下,四海八荒。纵横佩是天下人所谓的大夏传国玉玺,天下剑是历代夏皇的佩剑,四海笛是当年大皇子留给主子的那一支九龙白玉笛——只有八荒弓只在大夏皇室典籍出现过,故此也是历代夏皇穷尽一生也要寻求的神弓。
只是主子向来不在意这些,所以并未下令寻找它的下落罢了。
军士心中千回百转,却没有忘记向君凌禀告这件事。
“纵横天下,四海八荒……”君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夏皇族流传几百年的字诀,眸光闪烁。
手中鲜血滴入长弓,君凌似乎听见天下剑清脆的剑吟划破长空,“子真,”君凌笑得肆意,“若此真为天命,那么本王合当顺天而为,四海八荒,尽收入囊。”
君凌的衣角被风吹起发出了沙沙的轻响,白袍在一片蔚蓝天空下扯成了不倒的旗帜。
楚实依然是那一副冷峻严肃的表情,“实此生,当生死相随。”
……
“以本王的名义,将近日所得粮食分发给灾民,其余的运往夏皇宫密室。”三月十二沪郡的空气仍旧干燥,君凌皱着眉头看了看干裂的田地,“伯文,随本王去距离沪郡最近的云梦湖,如若能将湖水引流至此,既可以解决云梦湖时常上涨的湖水引发的洪涝,又可以解决沪郡一带常年的旱灾。”
陈斐有些不赞同,“朝廷又岂不知此理?然多年未动工,究其根本,不过是太费人力财力罢了。只为两地百姓便大兴土木,盛世方可,如今乱世,六国虎视眈眈,加强兵力方为首选。主子若执意疏浚此湖,无论成败与否,都将会成为朝中众人口诛笔伐的对象。”
君凌眼神不离干涸的罅隙,“伯文此言差矣。费财费力不过当前之见,伯文可想过,若是将两地之灾解决,两地产粮几何?纳税几何?”
“沪郡地处梁、豫、雍三州交界,且毗邻长安,可谓兵家必争之地。本王问过农家中人,沪郡若水源充足,以其沃野千里的田地,光是此郡便可占大昭产粮的四分之一。何况若通云梦湖,发展水运,三州商人往来所纳之税亦是所得不斐。”
君凌的眼神晦暗不明,“母皇前几日任命本王为沪郡郡守代理原郡守,那前任郡守定然心生不满,何况朝廷给她重新委派的官职明升暗降,有名无实,分明是在惩处其赈灾不力。本王看过陷阵军关于此人的情报,贪得无厌,与世家沆瀣一气,私吞了不知多少粮食。本王大可先杀此人,对外言说此人中饱私囊是此灾祸根,则?民怨可平,本王也可以顺利接手郡守一职。”
“本王自知擅杀朝廷命官其罪不小,但非常时期,若能以此平了民怨,此账不亏。母皇和朝廷那些老狐狸不是傻子,自然分得清主次,最多象征性地惩处本王而已。”
“等全盘接收沪郡势力之后,本王再以郡守之名派遣疏浚云梦湖,沪郡与云梦湖相去不远,路途平坦易行,若人手充足,十日内必定完工。”
陈斐沉默了半晌,后又提出了质疑,“主子的计划固然可行,但疏浚云梦湖一事事关重大,倘若朝廷发难,为之奈何?”
君凌笑了笑,用手正了正冠,“朝廷所谓费财费力,不过是因为强征民妇耽误农事罢了,而士卒每日于军营操练,如若对朝廷上表此举既可训练士卒又可为民造福,保证沪郡内留下足够保沪郡太平的兵力,朝廷不会拒绝。”
陈斐恍然大悟——她怎么就想不到让士兵去干活呢!
君凌看出了陈斐所想,“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盐铁论》中所云的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世而制,伯文还需好好领会啊。”
陈斐思虑片刻,补完了君凌接下来想说的话,“在主子暂时任职郡守期间,势必会将我们的人安排到沪郡中有实无名的职位,暗地架空之后接任主子的新郡守,一来不会被朝廷猜疑,二来也可幕后掌控沪郡,为今后提供产粮之地。”
一直在一旁不作声的许约此时出了声,“主公,约可引荐几位少时好友,望主公勿嫌。”
君凌眼神一亮——她此刻能用的人才太少,最初的班底式微,若有人才襄助便是又多了几分助力,“子期速速说来。”和许约教好之人定然不会是士族中人,她自然可以放心任用。
当今士族和寒门渭泾分明,士族认为寒门出身低微不屑与之交往,寒门对士族纨绔之风嗤之以鼻,两者相看两厌而已。
君凌重用寒门避免动用士族力量并非真的重视寒门学女,而是想把士族和两者界限逐渐模糊,无士族和寒门之分,唯才是用,唯贤是举,在奠定基业时重要寒门出身的人才便可将大业成后的阻力降到最低。
如若治标不治本,最可能的结果便是成为开国元勋的寒门人才成为新晋的士族,新朝也将迟早重蹈大夏的覆辙。
“一人名曰颜岚字晓风,擅长文辞以及政务处理,另有姐妹三人,长姐顾昱字德谋,擅长军务事项;妹顾渊字元让,与其表妹程寅字兕虎皆长于武艺。奈何出身低微有心出仕却无人引荐,约修书与她们言主公之善,其必会来投。”
“现在那四人在何处?”如果那几个人所在离沪郡不远,君凌想亲自去请四人以便为将来博得礼贤下士的好名声。
“元让和德谋现在云梦湖,至于兕虎和晓风,约目前还未有音讯。”许约拢了拢袖袍。
君凌点点头,“如此,子期即刻便随本王去云梦湖。”说罢将头转向了陈斐,“让平勇和毅美一齐同本王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