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这天的天气微凉,早间下起的雨淅淅沥沥,在空中形成了一道道迷蒙如烟的水帘,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君凌站在书房的屋檐下,轻轻接住了一滴顺着檐角流下的雨珠,“消息上说,此事是从何时开始的?”
一旁的闻人诩打开了信笺,答道,“回主公,半月以前。”
“这样,半月啊……伯进对此事有何见解?”君凌嘴角勾了勾,笑得有些阴险。
“诩以为,此事必是主公出马。”闻人诩看出了自家主公的想法,表情有些微妙。
不愧是破军星转世。“为何?”君凌心存考教之意。
“沪郡之灾年年有之,不过今年灾情比往年重了数倍,民怨沸腾。若朝廷无所作为,定会引起沪郡暴?乱甚至于起义,可沪郡若要管理,绝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就,况朝廷早有放弃沪郡之意。”
“于此之时,为表示朝廷对于此事的重视,定会派遣三品以上官员前往,可这去到了沪郡之后又不能做实事,只能假意赈灾以安抚百姓,如此而已。”
“故派遣谁去赈灾,便是此事的关键。”
“如今局势,朝中有智谋明白此事并有能力了结此事的大臣一般都身居高位,乱世之秋,不易轻易调动,故人选在一众皇女之中选择最为妥当。”
“然太女、忠宁王、广平王若在此夺嫡的关键时期离朝处理在众臣看来年年均有的小事,未免给了竞争对手可乘之机,这烫手山芋,无人愿接。”
“而此时,主公便是最好的人选。一来,主公平素所表现毫无争储之意,离朝与否无甚关系,她们推举了主公赈灾,不仅可以既不在明面上得罪她人,又可以试一试主公是否真心无心这储位之争;二来,主公身份足够,被派遣至沪郡至少不会被当地士族明面上为难,百姓之声也会稍弱。”
“但沪郡向来土匪横行,官匪沆瀣一气,今上为保主公无虞,便会让部曲随主公前往。但今上多疑,不喜皇女掌握兵权,故会派一个心腹随主公前往名为襄助实为制衡。鉴于只有地位足够高才能压制住主公,诩细数了这几日没有军务要事处理的朝中将领,唯有子真一人符合诩所说的上述要求。”
“故此次前往沪郡,定是主公和子真一同前往。”闻人诩说完后又笑了笑,“可惜被今上视为心腹的子真是主公的心腹。”
君凌抚掌,“伯进真乃吾之子房!”
闻人诩也不谦虚,只是调侃道,“主公能得诩襄助,实乃万幸。”
“给你点颜色还开起了染坊不成?”君凌笑骂,“赈灾沪郡,可是正中了本王下怀,到时候假装勉为其难地当个名义上的郡守后,假以时日就可以成为实质上的郡守了。”
“正是,如今主公忧患不在大昭,而是在六国也。”闻人诩满意地轻笑,“不出十年,天下,将尽入主公之手。”
“上朝时辰已到,本王先行离开了,王府这几日就劳烦伯进费心操持了。”君凌接过朝服,转身向皇宫走去。
……
“上朝——”宫侍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群臣在玉阶旁威仪赫赫的侍卫注目下鱼贯而入。
祥云迷凤阁,瑞气罩龙楼。隐隐净鞭三下响,层层文武两班齐。
君凌眸光瞅了瞅在旁人看来当的上是天下精锐的侍卫,心中有些不屑,她一人一招不用剑就能把她们给放倒。
——天下剑作为神兵,每一位大夏帝王所修的内力都会被它吸收,自夏太祖开国以来四百余年,天下剑也随之累计了几百年的内力。而君凌作为剑主,也继承了那几百年内力,放眼天下,已经无人能论单打独斗胜过君凌的了。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丞相杨曦手持笏板出列。
“准。”大殿上的昭惠帝语气淡淡,听不出半分情绪。
“沪郡文书传来,云沪郡大旱甚重,数月未雨(yu,四声),田地干涸,百姓之死十之二三,并贼人猖獗,民之所藏具为洗劫一空。臣以为,当派朝中官员前往赈灾,并抚恤民?意,以安民心,望陛下圣裁。”
“众卿以为,谁人可当此职?”昭惠帝仍然是那淡淡的语气。
“臣以为,长安王主可当此任。”文官队列中,姬喜出列,“长安王已年十五,却于朝中少于磨砺,然王主身为皇女,天资聪颖,非常人所及。赈灾一事,如若王主前往,既可安抚民?意,也可磨炼王主,可谓一举两得。”
老狐狸。君凌在心中暗骂,明面上夸赞自己天赋禀异,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自己经验不足,难当大任,应当多做事磨炼一番。
“臣附议。”杨宣出列,“朝中大臣先以各司其职,离京恐有不妥,长安王主身为皇女,理应为陛下分忧。”
这些人是骂自己骂上瘾了不成?君凌暗自吐槽,这明显是暗讽自己有名无实,无权无势,可有可无,离了京也没人在乎?但君凌也没有多在乎这些人的说辞——君凌性情疏阔,不屑于和这些人计较,毕竟人家只是各为其主打算罢了。
武官队列的楚实在心中狂擦了一把汗,生怕这些人又出来几个骂主子,连忙出列以结束话题,“臣附议。”
“但沪郡土匪猖獗,目无王法,愿陛下派遣一千部曲保护王主安危。但军中无帅于兵家乃大忌,故臣请愿任监军,并为安抚百姓,任王主为沪郡郡守,翌日前往赈灾。”
“初爱卿心忧国事,处处为民,朕心甚慰,所言恰合朕意。”昭惠帝说罢看向了君凌,目光中隐隐带着警示,“凌儿认为如何啊?”
切,虚伪至极的老女人。君凌心中暗骂,面上却露出了惶恐的神色,“儿臣才能平庸,恐难当大任,辜负母皇的期望。”
昭惠帝摆了摆手,“无妨,有初爱卿相助,朕相信凌儿定会将此事办妥。此事就这样定了,无复再议。”
……
长安王府。
乐赟大步上前走至君凌面前,双手抱拳,“主子,一千部曲已经调动完毕,只是赟不解主子为何不带着陷阵军前往而选了那朝廷人马?”
君凌慵懒地靠在书桌面前的软榻上,接过正好走上前来的贾倾尘手中的清茶,微微抿了一口,示意他退下后缓缓地问,“毅美,杀鸡焉用牛刀?”
“本王的陷阵军是用来护卫和打仗的,可不是用来剿匪的。何况此次前往赈灾沪郡,还能用得着她们。”君凌笑容有些阴险,“若是不费一兵一卒便坐享士族和盗匪之间的渔利,岂不乐哉?”
乐赟顿悟,“主子的意思是,反间计?”
“善。此事本王自有计较,毅美无需担忧。明日沪郡之行,毅美就等着看好戏便好。”
乐赟退下后,君凌从软榻中起身,开始批复由陷阵军送来的文书,良久,君凌将手中文书放下,喃喃道,“印刷术……”
此时天下造纸技艺已达到可粗制纸张的地步,但其工艺大多被刚开始发明纸张的世家所垄断,虽说并不昂贵,但累积下所得的钱财也是数量可观。
而大夏皇族自然也拥有这类的暗地产业——墨翧阁,所产纸张平滑易书,价格公道,多为世人所追捧,而其每年所得利润如人间逆旅一般被用于军队粮饷和军需打造,以及在六国各地暗中置购囤积的粮食所用。
只是这纸张虽有,但书的传播却是极为困难。由于缺乏后世所谓的印刷术,目前读书只能靠抄来解决。故士族垄断书籍使其不传于寒门,从而达到垄断人才的目的,也是士族势力强横的缘由之一。
是以,倘若用这文书中所云的“印刷术”能现于世,书籍不再珍贵如金,寒门也可读书,则打破士族垄断上层的局面,指日可待。
君凌的心思千回百转,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文书中的“郁清”两个字许久,吩咐道,“派陷阵军盯紧了此人,一举一动每日像本王汇报。另,如有机会窃取印刷术之法便行之,若不可,也不必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郁清。君凌的手指极有规律地敲打着檀木桌,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书房中。太傅庶女,竟也是人中龙凤,只可惜立场不同,只能成为对手了。
君凌向座位的靠背上靠去,眯着眼睛看着进?入书房的贾倾尘为自己倒满茶水,不由出了声,“你叫什么名字?”
贾倾尘有些紧张,娘亲说过,不能对别人说出自己的姓氏,于是他福了福身,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回王主,奴侍名清尘。”
“本王看你怎么有些眼熟?”这小侍举止优雅,自有大家气度,原本出身定为不凡,君凌有些怀疑这人是哪些人派来安插在长安王府的暗子,不由多问了几句。
毕竟是贾文的儿子,贾倾尘内心有些慌乱,面上表情却一如既往,“王主看得上奴侍,是奴侍的福分。”
君凌轻笑,“好啊,今晚你侍寝。”
说完,也不看贾倾尘的表情,起身离去,向门口的吩咐道,“叫伯文来见本王。”
……
与此同时,郁太傅府。
郁清将自己反锁在寝室内,窗户也是关得死紧,不知情的人乍一眼看上去只是房中人在午睡而已。
可郁清此时并未歇息,而是背着手在房内来回踱步,颇有得意的抬了抬下巴,口中似乎在念叨着什么。这一幕要是被旁人看去定会以为这人中邪或是房里闹鬼了,竟然在房中和空气说话,表情还极为丰富多变。
只听郁清喃喃道,“系统,你说这印刷术真有那么神奇,能成为我统一天下大业的第一步?”
“你也不想想自己前世那东西可是被誉为四大发明之一吗?宿主,前世的经验可不是摆在脑子里当摆设的。”系统的语气有些嘲讽。
“切,你以为我不知道?”郁清嘴硬道。她原本只是一名普通的现代主播,平时的生活平淡无奇,可有一天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了,脑子里还有了个系统,这样的变化让她在惊讶之余还有些激动和期待——
平日里看的穿越小说不都是主角穿越到乱世,然后充分发挥了现代青年的智慧,折服一大批贤人为自己效劳,最后一统江山坐拥齐人之福吗?
沉浸在美梦中无法自拔的郁清让系统又开口嘲讽,“你以为单凭你一人的穿越优势就可以一统天下不成?要不是有我,你连印刷术在古代有多重要都不知道呢!”
郁清脸色有些阴沉,但奈何自己还要有求于系统,只得忍气吞声地将这股气咽在了肚子里。
……
“主子,有大喜事!”陈斐一脸笑意,这笑容让君凌怀疑这老家伙是不是散发第二春了。
“春天到了。”君凌一脸深意,“伯文要是真喜欢,本王这个月给你俸禄翻倍好准备聘礼。不过话说回来,伯文当真是老当益壮,风?流不减啊。”
“主子,斐说的是正事。”陈斐笑容僵硬在脸上,为什么明明看起来一脸正经的主子总是那么不着调。“斐算出,天道助帝星。”
“昨夜帝星紫气大盛而异于往日,进过斐的推算,天道为助帝星尽快成就大业,故派遣气运襄助帝星,而那丝气运,如今就在郁府。是以,主子如今万万不可动郁府之人,以免气运消散。”
君凌若有所思,“本王知道了,明日的沪郡之行可安排好了?”
“已经准备妥当。”陈斐知道君凌心中有数,也不多说话,只是例行回复道。
“伯文,这盘局,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