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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波格里姆佐夫和玛利亚·伊万诺夫娜·波格里姆佐夫夫妻俩结了婚快二十年了;比起到外面去,他们更喜欢待在自己的庄园。在卡卢加,波格里姆佐夫庄园的规模可是数一数二的——他们拥有约两百五十个农奴。这家人通过做谷物、黄油、大麻和亚麻的买卖发家致富,收入多得不仅足以让他们在卡卢加过上体面的生活,而且还能让他们的女儿——娜塔莉娅接受良好的教育,并在当地的地主之中找到一位上乘的夫婿。最后一点恰恰是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特别关心的——他担心没有几个求婚者能配得上他的女儿。他的邻居们也不是理想的人选;这些人要么是带着孩子的鳏夫,要么和他比起来实在是穷得叮当响。就因为这些忧心事,他还病了一场。

德米特里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女儿而骄傲:她的脸蛋很讨人喜欢——肤色健康,还有几缕乌黑亮丽的小卷发修饰脸型;她的身材苗条匀称;她还待人友善,整个人散发着大家闺秀的气质。德米特里不吝重金为女儿请了家庭教师,只为让他的小淑女能在老师的潜移默化下培养对阅读的兴趣。娜塔莉娅·德米特里芙娜很喜欢看言情小说,打小便十分感性。她相信一见钟情,总能与流行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产生共鸣。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期待着女儿能碰上一位配得上她的如意郎君。他的娜塔莉娅能给任何人都留下好印象——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而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的愿望还真的实现了。最近,他收到了一封来自保罗·阿斯塔费耶夫伯爵的信。阿斯塔费耶夫伯爵是他在军队里的战友。费多罗维奇在步兵团里做炮兵那会儿,他们曾一起参加过1812年反抗拿破仑侵略的卫国战争。那时候,波格里姆佐夫中尉才刚满20岁;而阿斯塔费耶夫上校的年龄是他的两倍,在一个军团里担任指挥官,管理着一群年轻炮兵。

阿斯塔费耶夫在博罗季诺战役中受了重伤,幸亏波格里姆佐夫这位胆识过人的年轻中尉救了他,他才保住一命。但波格里姆佐夫也因博罗季诺战役患了炮弹休克症,和他的指挥官一起被送进了医院。康复之后,他们回到了军团里,两人成了挚友。后来,俄罗斯军队大获全胜,他们成功攻占了巴黎。但在这之后,哎,他们还是分道扬镳了。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回到了波格里姆佐夫庄园,娶了附近地主家的女儿玛利亚·伊万诺夫娜为妻。而阿斯塔费耶夫上校被提拔为将军,成功娶了冯·罗森伯爵的独生女,还继承了伯爵的称号,成了阿斯塔费耶夫·冯·罗森伯爵。因为这个头衔,他与王室有了密切联系。他利用职权之便,大赚了一笔。去年,阿斯塔费耶夫的妻子去世了;而上帝也并没有赐予他们一儿半女,保罗·尤里耶维奇因此一蹶不振。他打算放弃在圣彼得堡的奢华生活,搬到卡卢加去。那里的人们善良、坦率又淳朴,一点也不像首都那些上流社会的精英们。他知道海林斯茨伯爵在赌牌的时候赌输了在卡卢加的一处房产,而这地方恰好离波格里姆佐夫的庄园只有短短几英里。于是他买下了这个拥有五百个农奴的房产,经同意后把它重新命名为了“阿斯塔费耶夫庄园”。

与故友久别重逢,两人都不禁热泪盈眶,场面十分感人。玛利亚·伊万诺夫娜热情地招呼着这位尊贵的伯爵,认定他就是娜塔莉娅的如意郎君。

“请让我向您介绍我的女儿——娜塔莉娅。坦白说,她很高兴能亲自见到您这位英勇无比的将军。”

阿斯塔费耶夫笑了起来。

“别拿我玩笑了,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夫人。年轻姑娘才不会想和我这种满头白发,年近六十的老鳏夫交朋友。”

伯爵已经上了年纪了,这不可否认。但他仍然保持着军人风度,而在首都生活的这些年里,他的身材也没有发福,花白的头发只凸显了他的高贵。

“亲爱的保罗·尤里耶维奇,”波格里姆佐夫夫人提高了声音,“请不要拒绝我们女儿想和一位曾与拿破仑作战的大英雄见面的愿望。她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了。她很有学识,人很机灵,长得也不赖。”

玛利亚·伊万诺夫娜直勾勾地盯着丈夫,觉得自己猜透了他那点小心思。

“我很高兴能认识你们的女儿,亲爱的朋友。只是我对年轻姑娘们感觉不太自在,尤其是在我妻子去世以后。”

“怎么会这样?”好奇的玛利亚·伊万诺夫娜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伯爵感觉有些窘迫。

“嗯……年轻姑娘……她们让我很紧张。”

“那真是太好了!这说明您还没有对女人丧失兴趣啊!”波格里姆佐夫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说服伯爵改变想法了。

“我不确定是否如此,我亲爱的朋友。不过,这种冷冷清清的日子我也真的受够了。”

波格里姆佐夫夫妻俩看了看对方:眼前这一位伯爵——极有可能成为娜塔莉娅的未来夫婿。他腰缠万贯,高贵无比,还与王室关系密切。也许他还能给他们带来几个乖孙儿呢,如果上帝显灵的话。而十年之后,娜塔莉娅会成为一位受人尊敬的寡妇,带着伯爵夫人的头衔。

就在这时,娜塔莉娅·德米特里芙娜从二楼的卧室走下来,来到了客厅。她来到伯爵身边,脸颊微微泛红。她伸出了手让阿斯塔费耶夫亲吻,在她这个年纪,任何一位举止得体的姑娘都该如此。她朱唇轻启,用天使般的声音说:“伯爵大人,我爸爸告诉了我很多关于您的英勇事迹。”

“真高兴认识你,娜塔莉娅·德米特里芙娜,”阿斯塔费耶夫吻了吻这位年轻小姐的手背。仿佛有那么一丝暖意,温暖了他的灵魂。

而在这段时间,娜塔莉娅也和科尔涅夫中尉保持着通信。就在他们在时装店见面的一周之后,骠骑兵偷偷来到了波格里姆佐夫庄园,把一封信和五十个铜板小费交给了娜塔莉娅的侍女和朋友——格拉莎。打那以后,格拉莎时不时地在她的年轻小姐和军官之间扮演着信鸽的角色。

科尔涅夫的第一封信让娜塔莉娅心乱神秘:“亲爱的娜塔莉娅·德米特里芙娜,我斗胆给你写了这封信。自从分开后,我们已经有一周没见面了,请不要认为这是一种冒犯:你让我魂牵梦萦!请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会骑着马出来散散步?我们可以一起享受大自然的乐趣。我向你保证,我会表现得得体些,做你的骑士。康斯坦丁·科尔涅夫。”

年轻小姐想起了那位英俊的中尉,她决定抛掉理智,听从内心的声音。于是她给中尉回了信:“先生,我明天下午会沿着林中的空地骑马。在通向庄园的路上有一棵高大的老橡树,上面有个树洞;如果你经过那儿,请不要错过它。这就是我们的秘密信箱了。”

第二天,年轻的小姐身着翡翠色连衣裙,头戴白色鸵鸟羽毛和透明丝绸头巾装饰的精致帽子,骑着马去了约定之地。

康斯坦丁已经等不及了,想快点见到她;他的马也被主人的兴奋感染了,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摇头晃脑喘着粗气。

终于,娜塔莉娅骑着她心爱的母马——阿拉贝拉出现了。

中尉激动地说:“小姐,真高兴见到你。你好吗?你父母最近怎样?”骠骑兵不想吓着她,礼貌地向她问好。

“谢谢您,一切都很好。我爸爸妈妈到海林斯茨庄园去了。”

年轻小姐和她的骑士沿着林荫道骑着马——娜塔莉娅想带军官去看美丽的湖景。一路上,他们热切地聊着天,一聊就是三个小时。

娜塔莉娅的父母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拜访阿斯塔费耶夫-海林斯茨庄园。伯爵也把握每一次机会到波格里姆佐夫庄园拜访,享受这位年轻小姐的陪伴。作为一位有教养、有学识的淑女,娜塔莉娅·德米特里芙娜常愉快地为他们一展歌喉,又或是弹弹钢琴,让她的父母和那位富有的邻居高兴极了。

波格里姆佐夫夫妇没有急着推进女儿的结婚计划,而是给未来的新郎新娘留出了时间,让他们互相了解对方,自然而然地发展感情。

大约一个月后,阿斯塔费耶夫伯爵向朋友们发出了邀请,请他们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这次聚会邀请了卡卢加的上层贵族:地主乡绅的代表、警察局长、总督的密友等等煊赫人物都会赏光。

玛利亚·伊万诺夫娜想尽可能让女儿以最好的状态展现在未来新郎和卡卢加的上层贵族面前。于是,她匆匆忙忙赶到镇上一家时髦的商店,购置晚会礼服的布料,还有蕾丝、新鞋子、发夹……天知道还有什么——这些装备对于一位年轻淑女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她女儿可不能毫无准备地去参加晚宴。当然,她把女儿也一起带上了,也因此打乱了娜塔莉娅与中尉的见面计划。

“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小题大做呢?我已经有很多裙子了——我的衣柜里全是裙子。为什么还要买新的呢?我穿不过来。”

“别担心,总有机会穿的,”玛利亚·伊万诺夫娜尖锐地驳回了女儿的话。

娜塔莉娅感到有些不解;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很快就会明白了。你爸爸想让你嫁出去。希望你不会违背他的意思。”

女孩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嫁给谁?”

“阿斯塔费耶夫伯爵。”

娜塔莉娅的心沉了下来。“但他比爸爸还大了二十岁;以他的年纪,他都能当我爷爷了!”她试着提出反对。

“那又怎样!还有谁比他更适合你吗?我们周围的其他地主都入不敷出,勉强度日。你难道想过穷日子吗?”

“不,但是……”

“没有‘但是’!伯爵对你很感兴趣,还打算娶你呢。你爸爸会打点好的——他们是老朋友了。”

“妈妈!为什么是我?请他另觅良人,找个寡妇当他的妻子吧。”

“娜塔莉娅,你不想住在圣彼得堡吗?不想光彩万丈地出现在王室舞会上吗?”

“我当然想。但伯爵的年纪实在是太大了!妈妈,我不想嫁给他!”

“你还太年轻,还不懂事。我们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就照你父亲的话嫁给伯爵吧,这样准没错!”

娜塔莉娅不住低声啜泣起来。“不,我才不嫁给老阿斯塔费耶夫,我怎么就不能嫁给康斯坦丁呢?他又英俊又温柔。我必须得做点什么扭转局势,但我能怎么办?”她忧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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