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春天,才到三月末,天气却异常暖和。从法国购进几桶驰名中外的朗格多克牡蛎和产自勃艮第、昂热的美酒后,富商阿金费·奥达丘科踏上了归程。一路上阳光和煦,鸟儿歌声婉转,他感到心旷神怡。但融雪却阻绝了他的归途——特别是当他越过边境进入俄罗斯帝国的时候。他的马车深陷于污泥四散飞溅的泥潭中,而头顶是灼灼烈日。要是能找个地儿歇一歇脚,小酌一两杯伏特加,再配上点腌黄瓜和德国泡菜来下酒,那该多好啊!
幸好,老天爷待他们不薄。到了布良斯克时,富商一行人终于有了歇脚的机会。他们在最近的一个旅馆停下了脚步,而这里离卡卢加仅咫尺之遥。阿金费吩咐农奴们都去休息一下,他们便都高高兴兴地去歇着了:他们身上还穿着冬衣,而这不寻常的大热天和难以跨越的泥潭已经完全使他们精疲力竭了。他们是多么渴望能在蒸汽浴室里洗个痛快澡,喝上一小口伏特加啊!哪怕是喝上一品脱黑麦面包酒,解解馋也好呀!
商人把三辆运货马车逐一检查了一遍。他们越过蓬塔利埃的边境时,一箱箱覆盖着旧熊皮的酒瓶子曾叫法国的边防兵嫉妒不已。第三辆马车里载着一种特别的地中海牡蛎。阿金费打开了桶盖,很高兴地看到里面的冰还没有融化;他希望能把这美味无比的海鲜带给阿斯塔费耶夫伯爵尝尝。这位伯爵的宅邸离卡卢加并不远。商人用被子把桶裹了起来,以隔绝这反常的春日热浪。他指望着能及时把酒和牡蛎送到伯爵家——这样一来,他就很有可能成为伯爵的固定供应商,为伯爵献上来自法国的美味佳肴。
阿金费把帽子脱了下来,用它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任由自己做会儿白日梦,“如果伯爵喜欢这些美食,那么他在卡卢加的朋友也会模仿他,让我把这些奇珍美味带给他们尝尝……我甚至能雇几个人来干活,自己待在办公室里。业务扩大之后,我甚至可以一举跻身第二商人公会呢!”这样想着,商人奥达丘科大步迈向了旅馆那大大敞开的门;马车夫们也随他进去了旅馆。
阿金费在一张空桌子前坐了下来,然后向车夫农奴们招手示意,让他们也过来。一位中年女服务员出现在他们面前,她身上系着一条脏兮兮的亚麻围裙。
“亲爱的,”商人对她说,“我们走了很远的路,穿越了整个欧洲!麻烦你给我们来点儿吃的吧!”
女服务员耸耸肩:“您说的是真的吗?穿越了整个欧洲?那您见过伊斯兰教徒吗?”
商人和他的马车夫们大笑起来:“可以这么说,只是我们是在土耳其见到伊斯兰教徒的,在那一带的某些地方。而在欧洲,人们又聪明又正直,大多是天主教徒——和我们这些东正教徒差不多。只不过他们用两根手指来画十字,那里的女人在修道院里也不戴头巾。”
“真是罪过——她们竟然不戴头巾。”女服务员画了个十字。
阿金费点了点头。
“请摆好桌子,服务员,赶紧的,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得出发送货了,这东西得保鲜。”
“您在卖什么呢,亲爱的,能告诉我吗?”这好奇的女人忍不住问道。
突然,旅店老板出现了:“别在这儿闲聊了,普拉斯科维娅!干你的活儿去。”
最后,这女人问:“您几位想吃点儿什么?”
阿金费清了清嗓子,期待着一顿丰盛的晚餐。
“每人来一碗罗宋汤,来些蒸荞麦,腌黄瓜和卷心菜,多来点面包,再来一瓶伏特加。”
马车夫们互相瞅了瞅对方,都高兴极了。
“真感谢您,主人。”
“这不算什么,”商人在空中挥了挥手。“我担心牡蛎会变质。我们不能在这儿待太久了;明天天一亮我就得赶你们起床。”
女服务员上了一锅罗宋汤;她身后的女仆拿着盘子和汤匙过来了。
“放开肚子吃吧,贵客们!”
商人在嘴的上方画了十字,抿了一小口伏特加,吸溜吸溜地喝起罗宋汤来,还伴着汤啃了一大块面包。马车夫们也照他那样大快朵颐起来。
晚饭后,因为长途跋涉的劳累,再加上伏特加酒的威力,阿金费和仆从们都睡得很香。但即便是在夜晚,这天气仍是高温不减。渐渐地,牡蛎桶里的冰融化了。
天色破晓。一觉醒来,商人感到精力充沛,心情畅快。他走到外面,打算检查一下这些异国珍馐有没有什么问题,却惊恐地发现桶里面的冰已经融化殆尽了。
“该死!真是见鬼了!都完了!”他勃然大怒地咒骂起来。
马车夫们急忙向他们的大恩人奔去。
“发生了什么事,主人?”
“我想这些法国蜗牛都变质了!”
“等一等!让我看一下!”一个年轻的马车夫打开了桶盖闻了闻。“没关系,只有一丝丝臭味而已。可能伯爵的厨师压根儿闻不到这味儿。”
“噢,圣母玛利亚啊!他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呢?”商人叫叫嚷嚷。
“请看,主人,”马车夫把两只手伸进了桶里,将牡蛎倒腾了一番,“现在好了,什么异味都没有啦。”
马车在卡卢加泥泞的林间公路上行驶了三个小时后,伯爵的连片田地,雄伟峥嵘的宅邸和教堂终于出现在了阿金费的马车队面前,向他们敞开了怀抱。
商人画了一个十字。
“阿斯塔费耶夫-海林斯茨庄园到了。愿主保佑。”他乞求道。“希望伯爵的厨师不要发现什么不妥,我会去教堂,买最贵的蜡烛,还会再捐点钱。有漏掉什么吗?”他陷入了沉思,“主啊,我向您发誓,我会做很多很多好事来补偿这罪过……”
上帝听到了阿金费的祈祷:厨师没有嗅出牡蛎的腐臭味儿,而商人也因为及时送来外国美食而得到了丰厚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