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喜欢黑暗,因为在黑暗中,可以沉思。
每每瞎想的时候,想到这里他都感到幸福,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还有人关心自己。
这是一种区别于母爱的另一种温情。
没办法,朱祁钰前身没谈过恋爱。
这次不仅谈了,还一次谈俩,初尝滋味差点沉沦。
回忆着这些心情好了许多,书柜下那幽暗的长廊也走到了尽头。
前方是灯火通明的地下厅堂,此时已经有人在那里等候。
三个人围坐在一处长桌旁,低声议论着什么。
“王爷。”
等朱祁钰走进厅堂,三人起身单膝跪地。
“起来吧。”
朱祁钰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对于他来说他坐那里,那里就是主位。
“喏。”
三人起身落座。
这三人,一中年,一青年,一少年,而少年正是成忠。
“吴涛,你先说。”
朱祁钰对中年吴涛说道。
吴涛是从东北来的人,出身七十二事所,虽不在云景商会任职,却是云景商会下属事务所背后的实际掌权人。
平常都是与成忠单线联系,除非大事不然不会亲自面见,就像今天宫城之事,他必须亲自汇报。
“王府在皇城西面,王爷是申时初自西安门入城宫,至申时末从东安门出,绕道大明门回的王府。从走势来看,似乎是故意绕这么一个大圈。
而且送王爷的马车出了东安门约不到一刻,长公主乘车也从东安门出来,回了公主府。由此推断长公主并未在皇城逗留,甚至可能并未进皇宫。
王爷和长公主离开之后,皇城便戒严了起来,王爷的车驾并未出宫,此时应该还在皇城之中。
城内具体发生了什么,要等到明天才能知晓。”
朱祁钰也知道,这时候皇城已经落锁,根本不可能传出消息,但是心中不禁的奇怪,自己今日入宫除了驾车的车夫,没带任何人,而且车夫也不是组织内的人,被留在城内有何用处。
“奇了怪了,赵信,那车夫是何人?”
想不通,于是便将心中的疑惑问向青年赵信。
赵信,跟吴涛一样是从东北过来的,他是孤儿,后来被朱祁钰相中赐下姓名。
与他同期的还有四个人均赐姓赵,名字是按照礼智仁义信取名,他们五人都是朱祁钰亲信中的亲信,分别负责五个不同的领域。
赵信是其中年龄最小的,却是武力值最高的,领导暗中保卫朱祁钰安全的气禁卫,还掌握着京城所有郕王系明面和地下组织的名单。
“车夫叫柳达,正统四年九月被皇上赏赐王爷的四个马夫之一,原是御马监马夫,从他曾祖父那辈便为天家育马,他是世袭了父亲柳开在御马监的职务,入府八年还算老实,因为其驾车平稳熟练,才安排他为王爷车驾的车夫......”
“等等......”
朱祁钰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成忠。
成忠知道朱祁钰想到了什么,他自己也早想到了,摇了摇头。
“王爷放心,那日去八味楼见老公爷,去时驾车的是他。但回来时,因我有事要汇报,便换了咱们自己人。”
“可在府中任职?”
朱祁钰问的是那自己人。
“无职。”
“吴涛你安排一下,让那日驾车之人明日一早出城,无论城里的人想干什么,尽快把那些不曾在府中任职,且跟柳达那四个马夫有过接触的人送出城去,哪怕一面之缘也不行。明日皇城里传出消息,不要急,确定安全之后,报与成忠即可。事到如今,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喏。”
吴涛离开之后。
朱祁钰也带着成忠回了王府书房。
没办法,如今这种关键时刻,那张椅子也已经唾手可得,不能出任何岔子,只能看明日的消息了。
一个车夫,他能知道什么,王府守备森严,可不是一个车夫可以随便乱跑的。
或者是故布疑阵。
无论是什么,总之以不变应万变吧。
皇城。
内廷,灯火通明的乾清殿。
朱祁镇孤坐在大位之上,目光深邃的望着大门外的夜色。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司礼监。
“是太后的意思?”
王振坐在软塌上,眼中带着一丝疑惑,看着面前为自己洗脚的小太监。
“哗哗......”
小太监跪在地上,低着头给王振脚上一边撩水,一边轻揉。
“是,当时太后本想劝阻皇上亲征,可是皇上态度坚决,甚至搬出了太祖太宗和先皇说事,太后没反对也没同意,只是说了一句‘你真的放心他?‘这样不痛不痒的话。”
王振眼神突然冷厉,声音冷淡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小太监手上动作一顿,赶忙移动膝盖退了两下,趴在地上不敢吭声。
过了许久,王振对小太监挥了挥手。
“下去吧。”
小太监如蒙大赦,趴在地上退到门口,才敢起身离开。
仁寿宫。
五十多岁的孙太后,常年的雍容生活,外加保养得法犹如三十多岁,风韵犹存。
此时,她正侧卧在软床上,闭目假寐。
“万贞儿,今年你有十九了吧?”
身侧的矮凳上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乖巧可人,正轻轻为她按摩腿脚,手上动作不停,轻声回道:“奴婢是宣德九年入得宫,那年奴婢四岁,现在已经快十五年了。”
“唉,老姑娘喽......”
孙太后叹了口气,睁开双眼看着万贞儿,不等她说话,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继续道:“最近几年,朕没少给你机会,你说你怎么就爬不上那张龙床呢?”
自从宣宗死后,孙太后便临朝听政,多年下来养成了“朕”的自称,现在她也不想改。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权利,哪怕是女人,初尝滋味后又如何甘心放下。
张太后在时,她或许还会收敛一些。
张太后死后,她想起朱瞻基略带悔意的那句“此朕年少事”,便将出家的胡皇后暗害。
毕竟有武则天那个好榜样在,如果不是明朝内廷体制过于严苛,对外戚又多有限制。
朱祁镇和朱祁钰两兄弟,又有老辈功勋看护。
她也有自知自明,无外臣支持,她那滔天的权利只不过是过眼云烟,否则也不会在朱祁镇想要亲政的时候,果断让权。
她之所以培养万贞儿,无外乎就是想让万贞儿成为朱祁镇的枕边人,这样自己或许可以在政事上多些话语权。
怎奈朱祁镇似乎有所察觉,对万贞儿的多次诱惑,均是不为所动。
奈何,奈何啊。
如今,朱祁镇想要亲征,她真希望这个儿子能死外面去,好扶持朱见深做个年幼的傀儡皇帝,这样一来自己又可以大权在握。
可是,今日清晨朱祁镇来请安,他居然想让朱祁钰监国,这不是防着自己吗。
当时灵机一动,挑拨了一下这兄弟俩的感情。
朱祁镇还真上当了,下午便把朱祁钰叫进了宫里。
她也趁机谋划,准备将朱祁钰弄死在金鳌玉蝀桥上,再伪造成木桥年久失修,朱祁钰连同马车意外坠水身亡。
谁知道,那本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胡皇后的女儿顺德,突然蹦出来捣乱。
不用想也知道是朱祁镇的意思,看来自己这个“乖儿子”,真对自己起了别样的心思。
真当他私下探查纪氏,自己不知道吗。
没办法,只能找外援,宣宗死的时候,张太后曾请郑王朱瞻埈和襄王朱瞻墡监国。
朱瞻埈就算了,脾气暴虐就是个二百五的货色,而且跟自己也不是很对付。
不过朱瞻墡还不错,性格也好,在外也多有贤名,又是宣宗同母弟,仁宗嫡子。而且二人处的也比较融洽,指望他能到京来制衡一下朱祁钰。
万贞儿被孙太后看的有些发憷,赶忙回复道:“都是奴婢的错,皇上圣明看穿了奴婢的小心思,这怪不得太后。”
“算了。”
孙太后摆了摆手,又闭上了眼睛,道:“你明日就去永宁宫服侍见深吧。”
“喏。”
万贞儿应了声,便不再说话,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京师内城东,曹府。
内阁首辅,曹鼐府邸。
此时,客厅里坐着四个人,均是内阁辅臣。
其中三人皆是半百老者,却均以一中年人为尊。
这中年人便是首辅曹鼐。
此时的内阁,还没有向后世那样成为权力中心,但是权势已经不弱于六部尚书,相当于中书省宰相。
其实在明初,权利是集于皇帝一人,后来两次变革才造成大权旁落。
一次是军权,土木堡之变前,朱祁镇带走三大营约二十五万人。
京城保卫战时,为防御也先大军,三大营空虚。于谦便抽调二十六卫不到十万的兵力,又招揽土木堡溃兵,调集京师附近地方兵力勉强凑够了二十二万。
保卫战之后皇帝手中除了锦衣卫,腾骧左右卫和武骧左右卫这四卫之外,被抽调之兵已经混于京城守备部队,由兵部统领。
二十六卫至此已经明存实亡,皇帝军权旁落。
其实这都怪朱祁钰没有集权意识,又不好意思从推他坐上皇位的于谦手里收回权利,以为登上了九五之位就真的掌握天下大权。
难怪后来会发生夺门之变。
二次是政权,张居正改革,内阁也因此成为大明权利中心,自此民间多知内阁首辅之名,而不知皇帝何人。
明初朱元璋罢中书省、废丞相,分权于六部,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皇权集权。
但到了朱棣时,为方便处理政务,也为了制衡六部的权利,挑选了一批资浅干练且职低的文臣,于文渊阁内参赞机务,故称内阁。
内阁的职能便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处。
朱高炽时,赋予内阁批章拟诏之权,阁职渐崇,不到一年时间其权势剧增,号称辅臣。
朱瞻基继位后,创立了票拟制度,当时内阁权势已可与六部尚书抗衡。为了防止内阁势大,朱瞻基又给予司礼监代理批红之权,制衡内阁。
其目的是为了防止内阁倒向文臣,却造成文宦之争,也让内阁快速的倒向了文臣,党争也由此冒出了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