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十月,京城的夜晚天气阴寒。
明朝时期的冬季,相比之后世要冷上许多。一些体弱的都已经穿上御寒的棉衣,家里也烧上了火炭。
太庙明堂,已经点满了蜡烛,照的灯火通明。
熟睡的朱祁钰身上盖着一件女士雪披,近前放着一个火盆,其上座着三层笼屉。
一宫装女婢坐在矮凳上,身旁放着一盆木炭和一个火炉。
女婢小心翼翼观察火势,时不时的将手伸到朱祁钰和火盆之间感受下温度。
高了就从火盆侧门取出些烧红的火炭放入身旁的火炉,低了就往里添加一些还未燃尽的木炭和新的木炭,把温度一直维持在她认可的程度。
偶尔也会看下朱祁钰的脸颊是否有汗,有了就从怀中取出一只白帕轻轻地拭去。
“婉娘,你怎么来了?”
朱祁钰悠悠醒来,抚摸着身上的雪披,将它从身上拽下来。睡眠中隐约感到一丝寒意,后来在一阵若有若无的搬动声中寒意被驱逐。
“小六儿派人传话说您睡着了,怕您醒来饿了,让给您准备些饭食。”
女婢婉娘,起身帮朱祁钰拿掉雪披。
这个世界上能让气禁卫不设防的只有三个人。
一个陈玉,因为这是朱祁钰给他的殊荣。
一个吴太后,因为她是朱祁钰的母亲。
最后是婉娘,因为她负责朱祁钰的饮食安全。
曾经为此杭氏还闹过,不过直接被冷落了一年。相比较在大是大非上,汪氏可以说是最明事理,甚至还愿意放低身段结交婉娘,还跟她学习厨艺。
“来的时间不短了吧?”
朱祁钰看着眼前的事物,还有火炉中的炭渣,心中升起一丝暖意。
“……”
婉娘没有回话,自顾自的叠着雪披。
“都做了什么吃的?”
朱祁钰未觉不妥,坐着伸展了一下四肢,把椅子搬到火盆前,伸手就要去开笼屉。
“先洗漱一下。”
这时婉娘一手托着一方湿润的帕子,挡住朱祁钰伸向笼屉的手。
“呃……”
朱祁钰一阵牙酸,完全是被笼屉里溢出的香气勾的。
不过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并不是说当了皇帝规矩大,这早先都是他定下的目标。
中医虽说在明朝达到了顶峰,但是相交之后世还是比较落后的。哪怕后世也有饭前便后勤洗手的常识,更何况这个时期。
为什么富人普遍比平民寿命要长,说到底就是卫生条件。有些条件富人讲得起,平民就不一定了。
“红烧肉、清蒸鲈鱼,嗅嗅,还有一丝甜味,我猜不出来了!”
朱祁钰一边擦拭着双手,一边把鼻子凑在笼屉上轻嗅。
“是雪梨汤!”
婉娘看着朱祁钰的举动,脸上隐现出一丝笑容。
“会不会太腻。”
朱祁钰闻言,这又是红烧肉又是雪梨汤,也就鲈鱼清淡一些。
“腻就别吃!”
婉娘脸上隐现的笑容瞬间消失,取代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悦。
“别,您做的怎么也得吃完,一起吃吧!”
朱祁钰轻拽了婉娘的衣袖,算是对她求饶了。
婉娘白了他一眼,夺过朱祁钰手中的帕子,又递给他一盏茶水,便开始摆弄笼屉。
火盆上面足够大,婉娘从笼屉中拿出饭菜放在火盆上方。
朱祁钰将椅子搬开,拿下上面的坐垫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下。
婉娘瞪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搬着凳子坐在他对面。
见状朱祁钰则大大方方的嘿嘿一笑。
“你说要是外面知道咱们这样,会不会上折子骂我对先祖不敬。”
朱祁钰端着碗筷,扭头看着历代帝王的画像。
“一切都是我这个小女子自作主张。”
婉娘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
“你做的饭我都吃了十年了,我可舍不得,就连我娘都没你给我做饭的次数多。”
朱祁钰头也不回的说完,对着画像们扒了口饭,好像在说:你们看孙子我睡的好吃的好,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在下面好好地,别瞎担心了。
当目光扫过胡皇后的画像时,朱祁钰清晰的看到画像上闪过一丝笑容。
朱祁钰瞬间懵了。
听到夸赞的婉娘幸福的表情浮现在脸上,但突然见朱祁钰扒饭的动作突然定格,眼眶瞪大紧盯着胡皇后的画像。
“皇上?”
婉娘的呼唤,叫醒了懵圈的朱祁钰。
他顾不得其它,端着碗爬到供桌上紧盯着胡皇后的画像,想要找出端倪。
但是胡皇后的慈颜并未有一丝变化。
朱祁钰开始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但是那一瞬间看到的笑容是那么真实。
“我看到我娘笑了!”
婉娘宛若雷击,她脑海一片空白,貌似听到了不得了的大秘密。
朱祁钰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身形一顿,整个明堂宛若时间被禁止了一般。
不过闪动的烛火,还在诉说着时间流逝。
一时间朱祁钰脸上深邃,看不出喜怒。
良久才开口道:“母亲说她才是我和太上皇的嫡母,后来因为父亲宠幸孙太后,而被迫退位。”
“嗯!”
婉娘闻言重重的应了一声,心中闪过一丝喜悦,他还是会护着自己。
又沉默了良久,朱祁钰也没了食欲,开始转移话题。
“你知道吗?屠龙勇士最终会变成恶龙,我能做的也就是让社会趋于相对的平等,避免勇士成为新的恶龙。”
似在对婉娘诉说,又似在对画像倾诉。
“您是在担心,国朝衰落吗?”
婉娘接话问道。
“是啊,有史以来一直遵循着百年王朝的规则,想要国朝打破这一规则,需要无数代人的努力。可是后世子孙谁又能保证他会继承先辈的意志呢,无能的人只会败坏根基。”
“您有些杞人忧天了!”
“也是,尽最大努力吧,一个人去跟天道对抗,终究是蝼蚁憾天,触而不得。
你知道什么事天道吗?”
“奴婢不知。”
“我理解中的天道分两种,一种是天地法则,道法自然。一种是人间大势,道法无疆。
天地法制好理解,世界运转的最高规则,比如生死、宇宙,万物遵循寄生。
人间大势也好理解,人的集体意识,世人皆须遵循,大势所趋便是对它的一种解释。
我之改革非一家之所,非一地之所,乃天下之地。而其阻力,便是当今大势。
因为当今大势不在我,在天下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您的,那天下人肯定是站在您这边的。”
“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惜帝王永远只是名义上的王,而真正那个王,却是天下人。
你若忤逆了这个真正的王,它可是会翻脸掀桌子的。”
“可是天下人还是在您统治的国度之内,在这里您可以一言决生死。”
“国度?国度?家国?家国!国家……”
是啊,家在国前,为什么国不能在家前。
虽说历史上不乏有将国放在第一位的人物,可是在宗法制的封建社会,有些地方往往宗法要比国法大。
朱元璋发布《大诰》的原因之一,就是意识到宗法对封建法治的威胁。
但是洪武十七年,重新对官民祭祖制度调整,将庶民祭祀二代祖先改为三代祖先。
三十一年,又推行《教民要款》强调子孙赡养祖父母、父母,“当随家贫富奉养无缺”。还针对民间规定祭祀四代祖先的固定格式,允许庶民祭祀四代祖先。
虽为收拢民心,却也是造成明朝中后期宗族乡约化,族规大量出现。
甚至现在都有了一些国法不下乡的苗头。
说到底还是理学两派闹的。
理学中的程朱理学流派认为世界的本源是“理”,及客观唯心主义,讲究格物致知。
而心学流派认为世界本源是“心”,及主观唯心主义,讲究反省内心。
两者都是唯心主义,对前期统治思想或有帮助,但却只能兴族,不能强国。
特别是,明朝后期弃农从商,道德崩坏,国朝衰败,都和心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惜明末唯物主义才复起,如果换在明中期,或许能……
对啊,既然有唯心主义,怎么能没唯物主义。
两大主义打擂台,皇权居中调和,只要掌控好度,也许可以改变现状。
再说历史上唯物主义思想家也不少。
战国时期的《天问》。
春秋战国其实的墨家主张自然科学、数学思想。
战国末年的荀况,荀子。他在宇宙论、认识论方面,坚持了唯物主义路线。
东汉王充所著《论衡》目的是“冀悟迷惑之心,使知虚实之分”。但因为诋訾孔子、厚辱其先,违反汉代的儒家正统思想,故遭到当时以及后来的历代封建统治阶级的冷遇、攻击和禁锢,被称为“疾虚妄古之实论,讥世俗汉之异书”。
南北朝时期范缜的《神灭论》,批判唯心主义的神不灭论。
唐朝的柳宗元、刘禹锡写了阐发唯物主义思想的《天论》、《天说》等。
北宋王安石的《洪范传》、《老子解》、《诗义》、《熙宁字说》等著作,宣传了唯物主义和辩证法。张载则宣传了气一元论的唯物主义。
南宋的唯物主义思想家陈亮和叶适等。
可惜明朝著名的唯物主义思想家王廷相还未出生,朱祁钰手里没人可用啊。
更别说明末三大家了。
从关东调人,还是算了。
那都是干实事的老实人,还是别让他们跟这些能把死人说成活的的儒生打嘴炮了。
战后老百姓肯定要发泄一下两次战争给他们带来的负面情绪,那就开放思想教育辩论。
“给他们个发泄的口子,免得出现自我感觉良好的勇士。”
叛乱是历朝历代都必不可少要着重注视的议题。
哪怕知道历史进程,也不敢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