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看着手中的邸报,几近昏聩。
相比较文官,他对王振说不上痛恨,王振得势之前也是个干事的人。
张辅有的时候也挺佩服他。
清查外派内监,裁撤臃肿机构。
严核官员政绩,遏制奢靡之风。
提高武官地位,促进军备研发。
等等......
不管其真正目的是什么,他每一次施政,确实带着大明往好的一面发展。
但是随着地位越来越高,人也变得骄躁起来。
如今,居然干出如此蠢事。
张辅也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没跟着去,说不得还能劝阻一二。
不过旋即他也明白,自己想多了,你真以为你能干的过王振啊。
大部队没出发时,怎么不劝阻。
其实他也有私心,老了老了还想着杀场逞威,若不是朱祁钰横加阻拦,说不得自己还真去了。
只不过,让他万万没想到我军居然败的如此之快。
短短三天时间,二十万军兵就这么被不到三万的虏兵斩杀过半。
朱祁钰。
他突然想到这个名字,难道小钰子知道什么?
张辅旋即对外喊道:“张安,张安......”
“吱呀......”
房门打开,张安快步而入。
“公爷。”
张辅看着他,快速说道:“准备车驾,我要去郕王府。”
“喏。”
“等等......”
张安刚准备躬身退出,又被张辅喊住。
这个时候不能去郕王府,容易让人起疑心。
想着,张辅从桌上抽出一张白纸,提笔欲写,想了想又放下了毛笔,将白纸递给张安。
“你将此纸送去郕王府,交于郕王殿下,待他回复。”
“喏。”
张安接过白纸折好收入怀中便退出房门。
“公爷,吏部尚书王直前来拜会。”
不一会,门外响起管家张鲁的声音。
“该来的还是要来啊。”
张辅眉头紧蹙,叹了口气。
“先请他去偏厅等候,待我换身衣服。”
“喏。”
张辅也知道王直此次前来的目的,大厦将倾啊。
如今在这京城里,文官地位最高的是王直,武将地位最高的是自己,他不来找自己还能来找谁。
土木堡之变,在这个炎炎之夜,如迅雷之势蔓延到京师各个角落。
仁寿宫。
这几日,孙太后老觉得心神不宁,心中也猜测恐有大事将生。
可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晴天霹雳。
虽说这几年,因为权力,两母子私下斗的不可开交,母子亲情淡了不少。
可是毕竟二十多年的母子之情,如何让她闻此噩耗,心不揪痛。
不过,毕竟曾是大权在握的人,情感还未冲昏理智。
接下来外臣们肯定要有所动作,她也强忍不适,心中开始思量着应对之策。
同时遣人催促襄王朱瞻墡快速入京。
胡广行省,襄阳城向西百里,襄水畔。
朱瞻墡带着百余人在此安营扎寨,但是灯火通明的营外,却围着千余寄身黑暗中的黑甲骑士。
前些时日大雨不停,朱瞻墡带人视察境内水情河汛。本打算今日回城,结果下午就被这突然起来的千余黑甲士兵堵截。
此时,他正辕门外与黑甲骑军的首领相对而坐,周围火光虽将附近三丈之内照的大亮,但此人全身包裹在黑甲之中看不出样貌。
“你家主人,意欲何为。”
黑甲人从身侧的皮包里取出一封奏书,嗡里嗡气的回道:“请王爷在此再视察水情数日,并将此书抄写一番,送于京师皇太后处。”
朱瞻墡接过奏书,看了黑甲人一眼,便打开奏书端详起来,才看了几行,便将猛地将奏书合上。
双目怒视着黑甲人,喝道:“这不可能。”
“王爷看完再说。”
黑甲人看也没看他,整理着身上的甲胄,淡淡的回了一句。
朱瞻墡瞪着黑甲人看了一会,见他没有其它反应,便端起奏书继续看起来。
当他看到“郕王朱祁钰如何如何,请其监国”这句,顿时一阵惊诧,心中宛如掀起滔天巨浪,震惊不已。
强按下激动的心情,勉强看完整本奏书后,他试探着向黑甲人问道:“你主人是郕王?”
黑甲人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回答。
朱瞻墡知道自己猜对了,心中除了惊骇之外,也燃起了无名怒火。
“啪”
朱瞻墡将奏书拍在二人之间的矮桌上,口中低声怒喝。
“他怎么敢,那可是他亲哥哥,还数十位大臣和二十多万军兵,就为了他的野心,他怎么敢......”
黑甲人突然伸手打断他,缓缓开口道:“王爷误会了,我家主人没那么大的能耐,这一切都是王振的手笔。御驾亲征之事,想来王爷您也知晓,如今这局面,跟我家主人没有半点关系。您要怪,或者要恨,去找那王振去,别往我家主人身上扣屎盆子。”
“他要是没能耐,你们敢这么在湖广境内招摇,截杀亲王如同谋反。”
朱瞻墡显然不是很相信黑甲人的辩解。
“随王爷怎么想,我家主人行的端坐的正,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况且,此事王爷您做还是不做都无所谓,想来皇太后请您去监国的懿旨,已经到了襄阳府。”
黑甲人知道面前这位王爷是想探询自己的来路,那就更不可能多说什么了,于是点了一下朱瞻墡。
他最后那句话,让朱瞻墡心生警惕,这是在威胁自己啊。
其实他在今日上午,王府的下人便来传信皇太后下了懿旨,不然也不会打算今日就回城。
可哪知刚准备动身,还未来得及拔营就被堵在这儿了。
“如本王不照做会如何?”
黑甲人看了朱瞻墡一眼,起身看着不远处的襄水,不带一丝感情的回问道:“王爷,您说这襄水决堤了会怎样?”
“你敢......”
朱瞻墡猛然起身,指着黑甲人大喝,身后不远处的侍卫见状,纷纷拔刀欲向前保护朱瞻墡。
黑甲人身后的侍卫,均从身后抽出短弩指向襄王侍卫。
骑军阵也飞出百骑,已半圆之势将众人包围准备冲阵。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军弩......”
朱瞻墡看着黑甲侍卫手里的短弩,心中大骇,恐惧感蔓延全身。
再也不复之前的平静,浑身颤抖起来,若是刚刚自己还能在侍卫的护卫下退入后方营地。但是在军弩面前,估计不到三息,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己方人员,便会被射成刺猬。
黑甲人看着颤抖不已的襄王,玩味道:“王爷,何必呢,好好活着不好吗?”
死亡面前,朱瞻墡如何能不害怕,强忍着恐惧,也尽量的克制着自己抖动不停的身体。
“退......退下。”
朱瞻墡艰难的说出话后,颤抖不停的身体也逐渐恢复平静。
压抑的气氛也减轻不少。
黑甲人对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也退下。
等众侍卫均退,紧迫的压抑氛围也消散殆尽。
“王爷不想听听,你答应后的好处吗?”
秀过肌肉之后,黑甲人也不再对朱瞻墡使用尊称,直接称呼“你”,其鄙夷之意不言而喻。
这让朱瞻墡有些不适应,被一个不知哪冒出来的无名之辈鄙夷,让他堂堂亲王多少有些臊得慌,心中也多有愤恨,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眼神微眯,算是认命般无力道:“说吧......”
“青云直上,位比三公。”
这八个字如一把钥匙打开了朱瞻墡心灵深处那尘封已久的大门。
他原本微眯的双眼猛然睁大,紧紧的盯着黑甲人,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是否在骗他。可惜他失望了,黑色的甲面挡住了黑甲人的所有表情。
他不确定的问道:“当......当真?”
“嗯,我家主人从未失言。”
黑甲人点了点头,语气坚定的回道。
在得到答案之后,朱瞻墡闭目沉思了一息不到,再睁开眼神中多了一丝希冀。
“本王答应。”
“好。”
黑甲人对身后挥了挥手,一个侍卫手中提着一个木盒走了过来,将木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笔墨纸砚,摆放在桌面上。
随后,黑甲人冲朱瞻墡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王爷请吧......”
朱瞻墡命侍卫取来印信,自己坐回原位开始抄写那本奏书,并将其转换成自己熟悉的语气,一炷香之后,抄写完毕盖上印信。
黑甲人拿起朱瞻墡重新抄写的奏书。
不,此时盖上襄王印玺之后,已经变成了奏疏。
仔细端详一番,朱瞻墡虽改了一些用词,不过大意无错。便将奏疏连同之前的奏书,交给拿木盒的侍卫收起。
才回身对朱瞻墡说道:“王爷最好在月底进京,不宜快也不宜慢,快了影响我家主人谋划,慢了皇太后也不高兴。”
“本王晓得。”
朱瞻墡点了点头。
“等王爷进京,我家主人会安排暗线联系,有些事还是不要放在明面上的好。”
临走前,黑甲人提醒了朱瞻墡一番。
朱瞻墡如何不知道什么意思,他觉得这样也挺好,这种关系谁想到处宣传,叔叔被侄子压迫,更何况那人还没坐上那个位子,跟自己一样还只是个亲王爵。
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侄子居然有如此大的力量。
看着踏着泥泞消失在黑暗中的黑甲骑军,无论是令行禁止,军姿军容,都是上上强军。
心中感慨万分,也不知道他手里还有多少这种军士,如果自己也有这般能量,估计......
不过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
现如今,这些已经不是自己该想的了。
当初他也垂涎过九五之位,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年龄增长。他也看清了大势,哪怕自己也是嫡子。
但是太祖爷立嫡立长的制度,已成定局。
即使自己想学祖父太宗爷,奈何手下无人可用啊。
先皇死后,他被母后召入京监国,那时他就想着要干一番大事,咱做不了皇帝,做个三公王爷也不错啊。
奈何太宗改了王爵制度,不仅消减了藩王的权利,还不许做官、掌兵。而且他也看出了此策弊端,久而久之藩王制度必定拖累朝廷财政。
真特么造性。
可他能怎么办,他想跳起来骂娘。
他敢吗?
他不想活了,一个是他爷爷,一个是他太爷爷,哪个不是余威仍在。
他也曾想将藩王制度的弊端上奏朝廷。
他敢吗?
只要他这么做了,那些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们绝对不会放过他,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时间久了,他也不再奢望,只想着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