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山间上的小径蜿蜒而下,少博面部忧郁,他到底是担心唐家小姐,还是父亲?应该是小姐,因为老人家交给他那封信之后,他只是将它怀揣起来,根本没有拿出来考究和思索,也就是他压根就不知道那里面的内容,即便是他知道了,就是凭借他的善良和固执这个问题也不是他的烦恼,应该是唐小姐手腕上的那道伤痕纠缠着他吧。下山来,面前是一片宽广的水域,但是能很清晰看到对岸的繁华和人潮拥挤,他们唤了唯一的一家船夫摆渡,哥哥先上去,然后回身牵住妹妹的手,将她拉上船。懵懂的女孩子心里砰砰的跳着,她是十分喜欢这个时刻的,有时她走在前面,明知道船夫老爷爷会拉她,但她凭借她小小的聪明心眼儿总是会在几步之内落后哥哥,很优雅羞涩但却表面平常的将这个动作一次次印入心底。女儿家的心思总是这样的敏感细密,谁说女人做不得诗人,因为女人本身就是一首诗歌,她们将整个生命和情感投入其中,在翩翩起舞中漫步出音律和起伏,只有那个男人苦心经营参悟了其中道理,他才会心甘情愿替这个女人写在纸张上,而她们用羞涩的腮红将所有拥抱在岁月的字里行间。
船夫老爷爷唱起清脆山歌,随着水上的风儿飘荡进山里去了,他不能上山,因为怕需要摆渡的人儿着急,他一生摆渡不求钱财,假如有些人家一定要丢些钱币,那他就主动要求留下些糕点(因为前面的一座山头顶处有座寺庙,人们常去拜祭,会带些糕点食品,最多的就是桂花糕、梅子饼),再跟回来搭船的人分享香甜。今天有人留下了梅花酥,老人一边歌唱,一边将它们递给哥哥,哥哥转而捧给了妹妹,老人再给他时,他遥遥头将它们放回了原处。
黄昏的色彩,是珍珠照耀玫瑰映衬出的美丽,它将江中的一切呵护着描摹着,成就了这春风中独特的风景:老人挺直了腰杆子,将长长的蒿子拨动水中,青黑黝黝的竹筏将一江初春水荡漾开来;夕阳映射江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波光粼粼刺痛了女孩儿的眼睛染红了脸庞但她仍旧眯着眼盯着江中,跪坐在竹筏双手捧着一碰就会碎的梅花酥;少博哥哥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望着远处的起伏,仍旧满是忧郁,他的江中倒影一次次被爷爷的蒿子抖动着,而江中的小女孩甜蜜的看着哥哥的倒影,满是甜蜜,嗅嗅梅花香,这是哥哥送的。她恬静的感触着江水从竹筏下划过,等待着靠岸时他将手伸向她的那一刻。
相伴一首小山歌:
夕阳西下,念天涯;簪花插头,鸟语休;你无心道声妹子美,竟牵我心难复平;
春江似梦,竹筏青;佳人如水,花容静;终盼哥哥回首相望,却羞将喜悦映照沉鱼;
为何你我前后咫尺,却似相隔两世,难不成,这一叶扁舟要你负我,我哀怨?
既然相遇,少博、紫芙和唐家小姐应该是怎样的人生轨迹?交汇之时,又是何种姿态?那位山中老人为何世事明了,对于唐家小姐,他仅仅只是行医施善?还是另有隐情?少博和紫芙到底是什么关系?
归阁直到那天美丽的黄昏湮没在黑夜的怀抱,他的孩子仍旧没有回到自己身边,他已经没有任何心情去责怪那个商人以及赴约情人的太太和马夫。他内心的空间全部跟随着小桥下的流水,去寻找他最爱的孩子。时间过去好久了吧,多年前类似的思念重现在今日黎明开始时分,旧梦和当下都让他万分不安,抚摸着雕花木棱,他想要去捕捉清晨的第一米阳光,虔诚的祈祷,不管谁在她身边,希望一切都能善良美好。
多年前的伤痛再次侵袭着他的身体,同样是初春的早晨,他急速的奔跑,碰碎了家里的唐代彩陶,打破了乡间寂静的小路,追寻着那些个仅仅凭空气里的薄雾而留在泥土上的脚印。凉凉的空气中似乎夹杂着冬季还未融化掉的冰凌,他的衣角愤怒的击碎小草和野花上的露珠,代替了他这个七尺男儿不可以流下的泪水。不行了,脚印没有了,薄雾散去了,那个人的温暖也被日出的阳光遮蔽,他头晕目眩,失去力气捂住脸庞跌倒在地,“不要走,不要走……”
一个女人迈着细细的步伐,在不远处下了马车,她虽然年轻貌美,却还穿着优雅别致的华贵旗装,一步步挨着他奔跑的脚印走到他的身旁,跪下身子将他揽入怀中,“事实上,不存任何其他女人,我没有,没有爱过除你以外的任何人。只是因为太爱你,所以想让你自由的选择所爱,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局,我,该怎么办,夫人,我该怎么办?”年轻女子耳朵上的明月铛突然抖动一下,她微微低下头望着他的眼睛,有些疑问和惊喜,当阳光亲吻她精美的发簪而显现在他憔悴脸庞上光泽时,他抚摸那泛着玫瑰红的两腮,对年轻女子说:“做我夫人吧。”当脆弱的花瓣经不起春寒的风儿而离开花朵时,当一旁的露珠微笑的使嫩嫩绿条无法承受重量而滑落时,年轻女子滑出眼眶一滴美丽的泪珠。因为其中饱含了一生相依相伴的承诺。
原本认为那个难忘的早晨应该是一生唯一的痛苦,然而今天他竟然会再次面对,再次面对亲人从自己身边离开,连声再见都没有留给他,让他后知后觉,费尽力气却一无所获。假如亲人逝去,我们恸哭哀伤,将自己的心脏摔打揉碎,但假如他们被我们不小心丢掉了,让他们在世间我们不能够知道的角落里备受煎熬或自我折磨,而我们自己就会在不停的寻找中心力交瘁,在希望和失望之间活生生的崩溃。
唐先生原本不打算告诉太太,但他明白,欺骗她就是折磨她,让她过来,或许凭借伟大的母爱向这里的山水神明跪拜祈求,会呼唤住女儿,让她不要走的太远,脚步放慢,亦或许可以减轻太太的痛苦,不要她伤心的那样不明不白。当然他仍旧不放弃寻找孩子的任何一种途径,他同时发了电报给上海的唐家世交李家,因为李家拥有江浙沿海一代的黑帮势力,不管是绑架案还是拐卖商贩应该都在李家的控制范围之内。我一定要找到孩子,即便是这段时间找不到,总有一天会的,她是我命中注定的公主,绝对不会受到伤害,唐老爷不禁回想她的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