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躺在睡榻上的周先生深深吸了口气,站起了身子,推开面朝房后的一扇窗,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再也停不了,就像他回忆的那道瀑布,因为形势所趋,想停下来都不行。
惆怅系满了周先生的眉头,盘坐着的周夫人放下手中的绣品,斟了些凉下半截的香茶,端过去,“宁坤”,周先生接过茶水,稍稍抿了一小口,将它放在窗台上,小雨淋进去,融化的无影无踪。
若干年前,也是这样的场景,静薇夫人端过茶水,依着她的丈夫站立在窗前,他们那时和现在一样的悲伤。
那时,周宁坤的生意因为夫人芙蓉行云的美名而蒸蒸日上,家业越做越大,周家大院的宁静园也在不断的扩建,当初的岁月和心中的波折成为后院墙壁上斑驳的印记。
宁坤派回家的人打听来的消息让他着实无法承受,只是人到中年,当着孩子和家里上上下下的面,他已经没有机会来大悲不已。只能抱着他的妻子,在心中默默落泪。
派去的来人说:“您的父亲在您离家出走不久就去世了,您的二叔紧随您父亲一起西去,您的三叔在郁郁寡欢中抑郁而死。姬先生和陶小姐结为夫妇,并生下一女名叫紫芙。但家业因为遇到外地奸商而衰败殆尽,一家人在遣散了家丁,把剩余的地产分给当地百姓,之后就离开了‘三仙居’,但是这处大院仍旧在周家名下。姬氏夫妇怕把那座院子吃空,宁愿留下一座空宅也不愿把它变成残宅。”
家庭的巨大变故使得周宁坤不断的自责和伤感,“假如当初我不是那样任性妄为,三仙居也就不会成为现在的模样,但谁又能保证,我的存在不会给举乾和善荷带来阻碍和为难彼?”
看来命中一切是注定难改,这就是他中年之后的想法,假如年轻的宁坤就是这样的抑郁,那些斗志,那些勇气统统无存,那他也就与现在的幸福和成就失之交臂了。
周宁坤原本很多次都想要回去看看那个院子,但是生活中与商场上的繁琐一拖就是十年,他的孩子周少博渐渐长大,怀旧的情趣有增无减,孩子过十三岁生日时,周宁坤终于放下手中的一切带着妻子和孩子回家看看。
三仙居还是气派依旧,但空寂的气氛在推开沉重大门时扑面而来,层层尘土簌簌脱落,院子里的树木还有些生气,而杂草和落叶就延伸到他们的脚下,昨日的和谐融洽,今天荡然无存。宁坤一家人安静的踱步在院子,妻子和孩子陪着他一起回忆从前……
终于,宁坤舍得离开了,在进城之前,就有地方官员亲自迎接,说是那座院子理应属于周老爷。于是宁坤出门时派人在这里守护,准备择日再作计划。
他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了一样,有气无力的登上车子,可是忽然之间,冥冥之中有一束光照耀着他,那样熟悉,那样温暖。他回头捕捉,但那个地方却是一个衣衫褴褛蹲在地上买杂货的人。
或许那人是曾经的管家佣人,宁坤想到这里,心底就有暖暖的热流,他转过身子,一步步靠近那人,努力的抑制自己的激动。
但是,随着步伐的靠近,他却心中恐慌起来,那人,那人该不会是举乾哥哥,不会,绝对不会。但是那绣品的精细却好像在执着的证明,好久他不动一下。
身旁的妻子推他“宁坤。”
那人听到这名字却是滴落在地上一滴泪水,但仍旧不抬头看宁坤。
宁坤蹲下身子,“您是,您是?”
“大老爷,您要买绣品吗?”那人低沉的说道。
“举乾哥哥,哥哥,我是宁坤啊。”即使时间让一个人的性情变得沧桑,而那种与生俱来的语调是终生不变的,成为一种印记,让老朋友和亲人记得。
“您认错人了。”说着那人惊慌失措的,丢下货摊,耿直了腿,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宁坤泣不成声,扑通跪倒在地,“哥哥,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啊。”
那个人终于停止了脚步,颤巍巍根本没有办法站稳,也跪倒在地,两个人就跪着在地上匍匐到一起,相拥而泣,抱头痛哭,那时十多年来的酸楚,十多年来的守侯。在堂皇的三仙居的石阶上,两个七尺男儿,不顾周围人群,放下所有的尊严和年龄界线,回到生命的最本质,痛快的宣泄着伤痛。
姬举乾终于等到了宁坤,这些年来,他始终不能离开那个院子,他每天都等在那里,从早到晚,不错过一分一秒,他必须等他回来,否则死也不能瞑目。他的整个生命没有支撑下去的意义,那个生路也无非是掩藏自己真正的等待,他把宁坤看作生命中的知音,还是那句话,士为知己者死。
但假如还有悦己者的存在,他就不应该沦落至此,事实上善荷没有再出现在以后的故事中,包括她的孩子,那么现在的姬紫芙又是谁?
宁坤要举乾跟他一起去经营自己的绣房,举乾答应了,但启程当天时,举乾收拾几件简单的衣服,手中牵着自己的小女儿,并没有善荷。
宁坤想要去询问,但是举乾的眼睛更本不给他机会,举乾的眼睛从他们痛哭之后就变得空洞无神,好像别无所求。只有当小紫芙在他面前种花舞蹈时,他才会若有所思的笑笑。
回到宁静园日后的生活中,一般人都会认为他个哑巴,他住在那个闺颜处,其实是宁坤特意为他营造的仙境,没有人打扰。而那紫睡莲也就是宁坤特地为他从外国商友那里高价收来的宝贝,希望以此来证明陶善荷的举世无双。
这样的人品,这样的身世,紫睡莲是陶善荷的象征,是姬紫芙的象征,姬举乾却偏偏遇到闫楚谨带来的那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噪杂,和花儿的破碎,一切便打破了他的宁静和寄托,那样不堪一击,所有的维持就是水晶摔碎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