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先生听到如是,放下酒杯,看着两块墓碑,潸潸落泪,滴在荷叶香中,这些泪水中,有几个人能够明白,它们包含多少,是喜是悲是无奈还是期盼,因为太善良,因为会原谅,却同样因为无法忘怀,所以繁复的情愫只能积淀在一杯浊酒中,一饮而尽,泪眼朦胧。
老爷子在小管家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行走在幽斜小径上,他有些醉意。
“小子,你是哪一年来的府上?”
“民国元年。”
“宁坤他正是那年离开的,五年了”,陶老爷子叹了口气,“那孩子出门在外已经五年了……”
宁坤的出走,那样干脆,怀揣着年轻的梦想,去闯荡外面的时间,而然生逢乱世,没有任何社会经验,初来乍到,如何应付自如。
他凭借着从家里带来的些微盘缠,开了小小的门铺,做些香脂,种些新茶,他心中一直期望着可以有朝一日拥有自己的刺绣坊,但所需的资金恐怕只有是父亲那样的泰斗才会具有的实力,他才意识到,平日里他所做的不过是鉴赏绣娘们的作品,观赏采茶女的成绩,游玩被修剪工整的花林罢了。真正要自己动手,好像距离甚远。
不过,因为他貌相俊朗,又待人和善,能说会道,来买茶和脂的人很多,其中每日里都会有一位固定的客人光顾,却只是派自己的随从上店,不曾见过她本人庐山面目。
因为生意渐渐兴隆,虽然没有办法和父亲的家业相比,但与街坊邻里的商家相比,已经是不错的,于是有些奸商和地痞就按捺不住心中的不满。
在一天夜晚他要打烊的时刻,来了一群人挑衅,砸了他的设备,烧了他从家中带来的珍贵茶种,还把他打的遍体鳞伤,扔在小镇的溪水旁,脆弱的他只好任凭流水,去东向西。
其实小小的地痞又有哪个功夫去整他,这事情背后一定有谁为了想要的结果而指使。
宁坤在一团浓厚的药味中苏醒过来,看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在烟雾缭绕中安详的端坐,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不禁泪下沾衣。但由于虚弱,还是继续睡了过去。
不久有淡淡的花香渗入进他的呼吸,睁开眼睛看到一位小姑娘,正端着汤药坐在他身边,她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惊喜,继而温和的将药水送进他的唇齿之中,以后的日子她每天都来,只是从来不说话,他只有问她什么她才会简单的回答,有些问题索性不回应,但他并不生气懊恼,因为她的脸上始终保持着羞涩的微笑,那样天真。
那天,他看着她坐在河畔上,映衬着身旁的荷花,仔细地绣着什么,静静走过去,他惊呆了,那种绣法,那种精致的针脚,是他曾经只有在周家绣房中才有机会见识到的功夫。况且这样的美景,这样的美人,这样的图案,简直可以忘记世俗的存在。
姑娘从竹夹中把绣帕取下,转身看到了宁坤的眼眸,那里诉说着渴望和真爱,但当她注视着直到泪水浮起时却戛然而止了他们的交流,把绣帕丢在湖水旁,自己转身跑掉,就如风一样的消失了。
宁坤并不去追,而捡起那绣帕,他认为这是她故意丢下的,上面是雨荷,和一个名字——静薇。
然而那天之后,宁坤却再也没有见到静薇的身影,那绣帕难道要成为没法改变的记忆吗,所有一切只是无处可寻。
他颓废的在河畔等待,一天又一天,然后回去那个小小的茅草屋。
这天他回去,一进门,看到了一位老人,似乎是当日朦胧中的老人,“看来你已经恢复的不错了,是应该开始奋斗的时候了。”
然而老人并不是要他离开,相反,老人开始一句句进入他的心灵和想法,让他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了靠山,而事实上这座靠山能给他带来的是确确实实的依靠。
“这是可以让你立足绣坊的钱”
“不,老先生,您救了我的命,无论如何我怎能收您的钱啊,这是折寿啊。”
“这不是白送的,我本人向来喜爱刺绣与茶道,只是我已经退隐江湖,不再出山,如今我不过是想你帮我这个忙,帮我呈现出一种艺术高境界,把商业也做成一种艺术。我看得出来,你是受过大家庭教育的,言谈举止都很得当,所以我们之间是合作的关系,你大可不必羞愧。”
于是,在老人的支持下,信念和梦想让宁坤的店面在小镇重新开张,因为资金雄厚,他刚刚涉足,就有了作坊,有规有模,而且老人不仅仅给与他资金上的支撑,并且每当他遇到行商难题,总能在老人那里不经意的聊天中,豁然开朗。
他认为老人一定是一位商场老手,在积累万贯家财之后开始隐居,然而那个茅屋却过于简陋,并且在他们结识的日子里没有一个亲人与老人来往,他曾从关心的角度去探问,结果一无所获,或许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而他决定要向对待自己父亲一样的对老人感恩戴德。
五年的拼搏,宁坤虽然不是一帆风顺但也不曾再有过大起大落,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只是,总有一家薛家绣房与他处处作对,但他认为是商场常有,也就不放在心上。
直到那天,全江苏的大绣房齐聚一堂,在薛家大院里大宴宾客,宁坤在饭局半途出来透气,看到院中小谢上隐约一女子抽泣垂泪,似曾相识,等他赶过去,却人去楼空,只是他脚下飘落着一手帕,上面的针脚手法竟然那样美丽,当他全部展开时,不禁惊呆了,上面恰恰绣着静薇。
他在烛光的微弱中寻找那个女子,却一无所获,心中不免有些惆怅。夜晚,他和几位大商家结伴而行。
“宁坤老弟,这薛家如今可谓是门风败坏,唉,可惜啊,当年那陈老爷芙蓉行云的手艺怕是要失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