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暮雪,一舟独立。
漫天风雪下,四壁青山已染白发,一弯碧水无语东流。
江中有一渔舟,一嶙峋老者执杆而立,大雪落满蓑衣。
舟前一根长竹竿直插江底,一股拇指粗细的麻绳拴住舟身,因此江面之下虽是静水深流,但这一扁舟却是稳稳地停在江心。
老者蓑衣内仅穿一袭葛布道袍,一幅道人打扮。时值仲冬,寒气逼人,可这老儿却似毫不在意,腰身笔直,没有半点畏缩之态。
他旁边还立着一只身形硕大的大鸟,似雕非雕,一身羽毛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一人一鸟紧紧地盯着水流缓缓的江面。
忽的鱼线往下一沉,瘦老儿赶忙提线起竿。
一条七、八寸长黄橙橙、亮晃晃的金鳞江鱼极不甘心的扭动着身躯挣扎出水面,那老者身子纹丝不动,只是腕子微微一抖,那鱼儿在空中划出一道金线,不偏不倚的落入他身后的鱼篓。
鱼篓中算上这条约摸已有个七八条了,已装满了大半,可老儿依旧垂钩入水,似乎还不满足。
片刻之后,舟前水花四溅,一颗湿漉漉的脑袋喷着一篷白气钻出水面。
“师父,还有完没完了!你是想把我冻死是吧?我抓鱼,你起竿,你还越玩越上瘾了?”一个一脸悲愤的少年手指着舟上的老者怒道。
老者闻言脸上水波不兴,只是手中杆似一条毒蛇般射向少年。
少年见来势凶猛,只得一个沉身又潜入水里。
须臾间,他在五丈开外又探出头来。
“没天理啊!当个徒弟比卖身奴还惨,某些人的心肠比墨水还黑啊!”少年兀自叫骂道。
老者听他口出不逊,轻轻弹嗽一声,身边大鸟腾身向那少年俯冲过去。
“蝴蝶你个妈妈的,你这贼厮鸟也来欺负我!”
少年边骂边手打水面,一片水幕扬起丈许就击向那鸟。
这厮浑若无事,一双长翼一合一挥,激起的水花就又全数被它反射回去。
水珠打在少年脸上也是生疼,趁他睁不开眼的时候,那鸟两只大爪就按在了少年的头顶,一蹬之力竟是不小,又把他踩进了水里。
如是两次三番之后,少年急道:“好了,好了,上辈子欠你们的命,我再给你们抓就是了。”
大鸟这才得意洋洋的又飞回小舟之上。
少年无比幽怨的瞪了他们一眼,抱怨道:
“师父,每次抓的鱼我才吃一条,剩下都进你们肚子了。就咱们三个,这么多条还不够你吃的?再说这么大冷的天,你就忍心我一直冻在水里?”
老儿不置可否,只说道:“今日有客。”
“有客?谁啊?”
“你师叔和你樱师妹。”
“啊?师叔他们出关了!?太好了,这说明樱师妹练成了小燕丹啊!整整五年了,真不容易啊!”
少年正欣喜地感叹着,忽然神色一变。
“我去!那我今天别上岸了,师叔他俩那食量,我就是再抓一篓也不够啊!”
“废话!我从老杨头那里买了一只羊,今天晚上咱们来个鱼羊火锅,你再抓一条大鱼差不多就够了!”
“行吧,最后一条啊!再不够你们吃我得了。”
一看那鸟又拍着翅膀瞪着他,少年恨声道:“凶个屁,我这就下去!”
说完一个猛子又钻进了水底,水面上昙花一现,一个浑圆光滑的屁股一闪而没。
又过了半晌,忽然鱼线猛地一拉,好悬没把这老道给拽进水去。老道忙沉身坠步,心想:“不会吧,江里竟有如此大鱼?”
微微一笑,一股浑厚力道贯于掌中杆,手腕轻抬,只见一条足有七八斤重的大江鱼飞身而起。
但见那大鱼两腮之上各扣有一只大手,一个白森森、光溜溜的身子在空中翻腾转体三周半,轻飘飘、稳当当的落在小舟之上,少年双膝微曲,双臂微微上扬,定住片刻,随即挺胸站的笔直,脸上露出一幅十分满意的表情。
“师父,姿势标不标准,优不优美?”
还没等他陶醉完,只听岸上隐约传来“啊”的一声娇呼。
少年蜂腰猿背,浑身雪练似的一身白肉,恨煞了多少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他忽然间闻听此声,急忙双手护住要害,盘膝做在小舟之上。
那大鸟此时竟十分乖巧,晃着翅膀奔向船尾,翻出一蓑帽之下放置的几件衣裳,叼起甩给那光坐在舟上的少年。
少年接过衣裳慌忙穿好,一脸惊魂未定,心虚的朝岸边偷偷打量,只见远远的江岸上有一红影匆匆消失在一片柳林之后。
“我说…师父,刚才岸上可是个女子的声音?”
“咳,咳……嗯,听声音好似是你樱师妹……”
“天那个地啊!可怜我还是个黄花小伙儿,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呐!老子也不想活了,淹死在这江里算逑了!”少年鬼哭狼嚎,捶胸顿足。
“别嚎了,再过俩月你们俩就做成一家了。就当让那小妮子先验验货。”
“师父,你啥意思啊?不会是……!”少年止住悲声,一脸惊讶的问道。
“嗯…当年我也说过与你,你和小樱两个早有婚约。历时五载,今年她总算练成了小燕丹,况且她也到了及笄之年,我和你师叔商量着就干脆趁年前帮你们把婚事办了得了。”
“师父啊,我知道你们老哥俩儿感情深,但你也不能把弟子往火坑里推啊,小樱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饭量仅次于我师伯,比咱俩都能吃,我倒不是嫌弃她长的胖,实在是怕日后养不起啊!”
“百顺啊,那会儿她不是正长身体吗,你没听过‘女大十八变’吗?小樱可是越来越好看哦!”
“打住,师父,我信了你那张嘴才有鬼呢。小樱再好看徒儿我也无福消受,你和这傻鸟我就有点伺候不过来了,再来一个吃遍青山满地愁的师叔和那胖丫头,你们这是要讹我一辈子啊!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啊!”
说完眼含热泪,一脸悲愤的起身欲跳江。
老道不慌不忙,瞅着他呵呵冷笑两声,掸掸身上的大雪,一脸不屑道:
“那你正好下去再抓两尾上来,你师叔那个吃货一个顶我两个,我也估摸着一篓不够。”
“做梦!除非你把我杀了抛江里去!我给你当徒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当童工不说,还当童养媳。”
“婚姻大事哪轮到你做主了?小樱这孩子又孝顺又能干,如今小燕丹练成,万古云霄一羽毛尽得你师伯真传,再加上你的满城风雨萧萧剑,日后你们小两口行走江湖,双剑合璧,岂不是一段佳话!”
“就怕行走江湖之前我就累死个屁的啦!”少年双眼无神的惨声说道。
老道不理他那茬,解开绳索,单手一提水中长杆,一根四五丈高的粗毛竹冲天而起,老道三两杆就撑到了江岸上。
老者系好船,那大鸟平伏于地,双翅展开,老道提着鱼篓坐了上去,对那少年说:“我先去准备饭菜,你赶紧去老李头那里买两坛酒。”
说着大鸟巨足一点地,双翅扇了几扇转眼就消失在风雪之中。
“师父,酒钱你还没给我呢!”地上少年跳着脚喊,但是不知是不是没听见,半天也没见天上掉下银钱。
“哎,老滑头又让我去赊,已经欠老李头五钱银子了,我去还是不去?”
如果不去,老头子肯定回去要找自己麻烦,如果去,自己年轻轻的,脸皮实在还没修炼到家。
正在犹豫时,只见江面上飘来一大一小两艘船。
前面那条福船宽约二丈长约八丈,船身的红桐漆应该新上不久,船首两边各画了一个炯炯有神的大船眼,中间一个挺宽敞的船舱,舱顶和首尾各立一桅杆,顺江而下,风鼓船帆行的甚是急速。后面那条短小些的是江上人俗称的“蚱蜢船”,别看船不大,速度却也很快。
大船甲板上空无一人,小船上却站着七八个黑衣大汉,船头那个手中拿着一根长绳索,绳头上是一根三爪大铁钩,只见他将铁钩在手中转了几圈,一撒手,铁钩就勾住了前船。
少年一看之下眉头就皱了起来。
“哪来的不开眼的毛贼,在我清凉山下打劫,日后江湖上传出去我这儿不成贼窝子啦?”
只见少年深吸一口气,双足一点地,身子像离弦之箭一般冲向江中二舟。
小船上有人见到江岸上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人,甩开两条大长腿踏浪而来,速度实在是太快,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已经到了船边,那人左脚一点小船的船头,身子就像一只大鸟一般腾空而起,跃上了大船船板。
小船上众人就见一个长相还不坏的白净小伙儿飞身上了大船甲板,然后嬉皮笑脸的向他们打了个问询揖。
“各位好汉有礼了,小子我想问问你们这里是什么地界?”
“几个意思?”见他露了一手惊人的功夫上船只是问路,小船上几人面面相觑,搞不清他的来路,互相望着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从后面排开众人闪出一个彪形大汉,下大雪的天,还露着一怀黑黝黝的护心毛,冷风一吹都起浪。
“小兄弟功夫挺俊啊!在下乃三江帮老三‘黑毛虎’陈武,敢问小兄弟高姓大名?”
三江帮是这巫峡一带最大的帮派,当家大哥人称‘赤面阎王’朱权,手中一把160斤鬼头降魔仗神鬼莫测,江湖中是大大的有名。这陈武在帮中坐第三把交椅,一身功夫也非小可。
陈武亲眼看见他是怎么上来的,知道自己这些人都不是这小子对手,而且看样子他是来坏事的,故此先把自己的身份来历告诉他,希望能够靠三江帮这块招牌将此子震住。
“小弟名叫张百顺,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想问问各位好汉,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