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我颤抖着抬头看着皇太子殿下。
他那双总是毫无情感的深蓝色眼眸冷冷垂下。不断涌起的不安感让我止不住颤抖，这时他又看了一眼艾伦迪斯，眼中带着一丝难解的笑容。
刷的一下，我浑身汗毛竖起。
——艾伦迪斯到底是哪一点触到了他的神经？
他又凑到我的耳旁说了些什么，可我什么都没听进去。原本如同飘浮在半空中浑身有气无力，现在却气力全无，身体却如同被浇了冷水般透着冷气。血管里的血液也凝固了，浑身开始哆嗦。
这时音乐停止，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我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看着我也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我口干舌燥，雷鸣般的掌声渐渐模糊。
“感谢你与我共舞第一曲。” 过了许久他才收起眼神，放下了搂着我的手，若无其事地向我致谢。
我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回答他：“我才应该感到……荣幸。”
他极其郑重地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将自己交到他手中，被他牵着朝礼台走去。向皇帝陛下行过默礼后，我便想转身下去，他手上暗暗用力阻止我，然后牵着我继续朝前走去。
这为什么呢？
我讶异地抬头看他，与他一并上了台阶。他给我个眼神示意我坐下，那个位置与陛下的龙椅仅有一阶之隔。
我犹豫地看着四周。不知何时，他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郑重又有力地把我按到座位上，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坐在他身边了。
他的一反常态让我越发不安。
各国使臣依次致贺献礼，虽然我微笑着看陛下对他们致谢，但我的内心中恐惧、诧异、紧张胶着在一起，这种感觉将我蚕食、吞噬，不留一分喘息的余地。
“你。”
罗布利斯忽然叫我，我心里一惊，转头望向他：“嗯？您，您叫我了吗？”
他皱着眉头看了我片刻才说：“我之前就有些好奇，你为什么那么怕我呢？”
“您在说什么……”我一时错愕。我自认为最近已经把恐惧的情绪调整到一个相对良好的程度，难道还是被他看出来了吗？
罗布利斯耸耸肩，语气显得不在意，但目光落在我脸上便没有离开过：“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是什么原因？是想起小时候的什么事情了吗？”
有些熟悉的问题，似乎父亲也如此问过。我下意识问：“嗯？小时候的事情？”
“看来不是。嗯，那难道是因为……”像恋人间在说着悄悄话，他斜着身子把嘴唇凑到我耳边悄声说道，“是因为你的‘中间名’吗？”
又是一件我不想被知道的事情被提及：“您怎么知道……这个？”
一直看着我的罗布利斯微微一笑，似乎发现了什么乐趣。笑容中没有恶意，反倒像是看到了一个有些呆呆的孩子一样单纯觉得好笑：“你不会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吧？”
“……”
他轻声笑着若有所思：“虽然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不大吧。但毕竟是出现了皇位继承人，而且还是神谕赋予的不可抗拒的继承权。父皇虽下令缄口，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您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殿下。”
我以为要摆脱命运就不能让他关注到我。我没有像过去那样接受皇后的涵养课程，更没有大动干戈的请罗斯公爵那般身份的人充当我的老师。更有荒年的出现，将帝国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引走。
从不招惹是非的我，闷声所为也无几人知晓。
我以为这样不露声息，未来他立我为妃来辅佐雅莹的可能性就会减小。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低调地活着。隐去了神谕赐予的中间名避免关注，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雅莹的即将出现。
如果我并非皇太子的伴侣，再立他人即可。
但只要不可抗拒的皇位继承权在身，皇室就不可能放过我——所以在找到皇位继承权的解决对策之前对皇太子缄口为好，至少能减少些他的关注。
我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所以，他是从何时开始知晓这件事的？那日将我送回府邸时，从同行的近卫骑士那里应该就已经知道了吧？
这么一想，他对我的厌烦就合理多了。
“太子妃。”我能胡思乱想时，罗布利斯以一种很随意也很理所应当的语气回答。
我一时无言以对——该说是意料之内吗？不过犹如死刑宣判前的那一点侥幸，我此刻才真的被绝望彻底地吞噬，连呼吸也因此而停止。
而更令人害怕的，或许还在后面。
他却毫无所觉的继续输了下去：“本来立你为低太子妃一级的太子嫔更为保险。”
“……”看吧，看吧。
这次罗布利斯注意到了我的表情。或者说，他是故意注意起我的神情：“但看在你们家族长久以来忠心耿耿，就不再降你的级别，这样行吗？”
我一脸麻木的看着他。
没有预料中的反应，他很明显的开始挑眉——这是有些不满，却又没有生气的表现。而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你这是什么表情？我都说了会保留你正妃之位，你难道不是害怕给家门蒙灰才这样担惊受怕的吗？”
保留我的正妃之位？
他以为我是在害怕降级为嫔妃。但对我来说不管是正妃还是嫔妃，都只是我过去记忆的重演。就算我成了正妃，难道以后雅莹就不会出现了吗？不降级为嫔妃难道就能保证不会重蹈覆辙？
『别开玩笑了。』
今天就是和皇帝陛下约定的日子。为了摆脱皇位继承权，摆脱这将我再次勾向过去命运的镣铐，过去的几年我绞尽脑汁，可时间还是远远不够。
『要就此了结吗？』
未来变得愈发渺茫，我以为昨日之事过后我便一切都无所谓了，可这一刻真正到来时我还是害怕至极。这个泥潭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数不清的无底洞在吞噬着我。
『难道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罗布利斯看着我的沉默，颇感无趣，但也没其他反应：“虽然你并没有刻苦地学些作为太子妃的礼仪，但我相信以你的聪慧随时开始都来得及。而且，不做多余的事还蛮好的。”
“……”我莫名感觉，上一世用掉所有的时间去学习一切可以相配他身份知识的自己，似乎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
好像也，不无道理。
我心底漫上一阵苦涩，但更多的却是莫名的好笑。这样阴差阳错的，竟减少了他对我的恶意。也算一件好事吧？
至少未来无可转圜的时候，我至少不用面对他恨我至极的目光——也就仅仅是聊胜于无的程度罢了。不过，他此时又藏起了多少恶意呢？我全然不知。
毕竟我曾经就是这样沉溺于他笑吟吟的温柔中，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的献出了我的爱与一生。
就是这份温柔，将我送上了痛苦至死的绝路；就是这个笑容，将我送上了至死不休的黄泉路。
『我如何能重蹈覆辙？』
『我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心底的两个声音再次出现，对立着，却发出同样绝望的声音。它们竭尽全力，也仅仅只能不哭出声来。
“哈。”我极轻的，发出了一个自嘲的音节。轻到，坐在我身边的人也完全没有听到。
这时奏乐响起，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使臣的贺礼队列已经结束，轮到帝国贵族们了。
“帝国之剑，罗斯公爵家族奉上贺礼。”
随着典仪官的一一报名，罗斯公爵夫妇和卡尔塞因走出来。不知何时贵族们已经有序地排列在他们两旁。
罗斯公爵穿着不同于以往的公爵礼服，很正式的行礼：“参见帝国之阳皇帝陛下，参见帝国初日皇太子殿下，祝贺您成年，皇太子殿下。”
罗布利斯正襟危坐，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谢谢了，公爵。”
帝国公爵共有三位，官爵相同待遇却不尽相同。帝国仪典的阵列中罗斯公爵排第一，第二位是贝利特公爵，第三位是……
“宰相贝利特公爵家族献上贺礼。”
我正思索间，便听到了典仪官的再一次报名。贝利特公爵夫妇行礼祝贺：“参见帝国之阳皇帝陛下，参见帝国初日皇太子殿下。祝贺您成年，皇太子殿下。”
罗布利斯再次颔首：“谢谢。”
我将飘忽的视线固定在地面上，不敢看向走在贝利特公爵夫妻后的少年。
『艾伦迪斯，你可知道，你让我信任你时我是如何的纠结才下定决心。』
『你可知道，我看到你那信不过我的神情，明白遭到背弃时我的心再次支离破碎了。』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我用力攥紧双手，刺痛却无法夺回我思绪的主权。
“你干什么呢，有气无力的，还不快打起精神来！”听到充满怒气的声音，我猛然惊醒，连忙振作起精神。
典仪官报上第三个贵族姓名：“帝国之枪莫尼克侯爵家族献上贺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