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与五竹走出酒肆,芝年希望二人留在酒肆,一来方便询问老人故事中说不尽的离离合合,二来众人相处得已然融洽,相互照顾是林家的处世之道。但老人说自己要对酒肆有一种故人故地相见相欢的平和心情,这样每当说书时才能将陌生的故事一一回想起,并且将自己置身事外,身处世外,方见桃源。
言己讥讽老人所言都是屁话,哪有不经世事就能窥得到人间的无趣,哪有不动深情就可言说出世事的羁绊。老人对此并不反驳,只是感叹了一句:言不奉行,词不达意。
“今日到酒肆饮酒的背剑老人与夫子应该是旧友?老人浑身气势磅礴,既没有刻意隐藏,也没有故意宣泄,想来这一次还是真心邀请夫子醉一场的。”五竹在酒肆内同样感受到了刺向背剑老人的那一柄飞剑,飞剑的品秩虽是中等,但五竹却只感受到老人气势的一丝变化。石沉大海,正是可怕之处。
说书老人眨了眨眼,有些想起往事。“快要忘掉的旧相识,相见不如不见的老友。一把年纪了,还是喝茶更让人舒服。”
“这是五竹跟着夫子第二次来到乾坤城,夫子依旧说书,却不如往日那般开怀了。夫子不愿五竹年少时就满心愁绪,五竹虽然年幼遭受苦楚,识得苦难的滋味,但五竹分得清,书中的磨难看一眼就淡一分,不会日日挂念感怀,期待夫子将更好的故事说给五竹听。”
老人欣然一笑,道:“琴瑟遣忧,亦可怀乐。就像这乾坤城,千年前是一处福地,钟灵毓秀,民生与息,何来忧哉!也许是天意,一场无人愿意料想到的劫难让一切成空。屠杀城中百姓数十万,恶邪横生,乾坤颠倒。百年的怨念并没有因为眼前的荣盛而放弃复仇之机,就算明知怨念之中就是恶念,也没有收手的道理。乾坤城,再要受乾坤颠倒之苦吗?”
突然阴冷之风从四周呼啸而来,吹得黑云遮住月光,沙沙树鸣。
“老儿,乾坤颠倒有什么不好?为何太平无事才是正途?堂堂煞门主掌杀伐,誓要将乾坤剥皮抽筋成炼狱才好!人肉随便吃,人血到处喝,这才是最大的乾坤!”一抹红影闪现,浓烈锦缎中一双凶恶煞眼直勾勾上下打量着五竹于老人。天大地大,留双眼便看,留双手就杀,煞门只忌讳不做不杀!
老人拉回五竹,有些惊奇地问道:“是不是今日说书没有提到贵门的平杀子,惹贵门不高兴了?平杀子今日没有亲身前来,而是让姑娘代劳,想必只是提醒一二。老朽如今已知姑娘来意,姑娘可还乐意?”
五竹知道煞门作恶多端,祸乱江湖,虽不至于趁机杀一姑娘为民除害,但这般客气又不知为何。
“老儿真是啰里啰嗦!本尊不想再听到‘平杀子’三个字,否则连你们的妻儿一并杀了!”姑娘生有一双卧凤眼,一眨一眨,有些妩媚。
“有妻有儿不是坏事,姑娘岂会真有如此不应该的狠心!”老人笑了笑看向五竹。
看老人苦心说理,五竹也跟着劝说道:“人世不看出身,只要姑娘不再行恶,天下的善良女子都是姑娘的姊妹,天下的有志少年也都是姑娘的朋友。姑娘与世人为友,就会知道世人平常日子里的美好了。”
“美好个鬼娃娃!本尊生来就是为了杀人,杀到极致的杀人!你们眼中的堕入深渊,就是我的登峰造极。白骨铺就的高山,就从你们开始!”卧凤眼姑娘双手变掌,拍向二人。
五竹取出竹笛,轻轻挑乱对方的掌势。
老人捋着短须,笑着向二人说道:“一个没有狠心,一个狠心不足,那就要有妻有儿、有夫有女。五竹,这些年你一个人过得清闲了,好些书上的道理须两个人才能知晓。老头不忍心再耽误你的前途大道,这就满足你求知求贤的渴望,万万不可错过!这位姑娘,想必你久历杀伐,心性难免不稳,不如在此静心听一听小曲,大道亦是可期。”
老人取出自身的玉笛,前些年,他一人说书一人吹曲,毫不相误。笛声悠悠袅袅,如泣如诉,如慕如会,一相听闻,便是两情相隔;一相初见,即是两情脉脉。老人可不管自己是不是乱点鸳鸯谱。
五竹不敢怨愤老人,也自知不能就此责怪卧凤眼姑娘,好像这不是一件错事,而是一笔糊涂账。
笛音之静心,在于先传情。五竹跟随老人多年,时常问惑于老人,老人虽不是一言一语悉心解疑,但主旨与根本总是差不离。老人突然有些怨恨自己以往没有给五竹多说些男情女爱,而且好像还回避过几次,难道自己不开窍了?老人摇头。
五竹对老人也知晓七八分,跟老人说过曲乐之道,平静地谈及师妹师姐,不应该就此留下了把柄的少年很想挠挠头,读书人的心思与嘴巴有些可怕。
打定主意,五竹一个躲避不及便挨了一记双掌,借势退后三丈远,拱手喊道:“姑娘掌法精妙,每一掌出掌时裹挟风云之势,收掌时更是雷霆之姿,五竹平生仅见,深为惊艳叹服。自知无从知晓姑娘的掌法脉络,因此落败,心服口服,还望姑娘莫追穷寇。”
“装什么温雅!真朽!姑娘要是不解气,接着揍他?”老人满脸谄媚,弯腰笑望向姑娘。
“本尊不与宵小计较。一老一少只活出个皮囊,很适合塞骷髅,磨刀都不锋利,无趣!”卧凤眼姑娘红袖翻滚,转身就要远遁离去。
老人两三步走到姑娘身前,正想拦下眼前姑娘,却见五竹轻喝一声,大踏步一跃而去,转眼不见身影。
卧凤眼姑娘眉头一皱,双掌猛然提起,就要出掌让老人知道好歹。
老人见五竹离去,有些气恼,觉得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不过老人看一眼姑娘,就会想到郎才女貌,虽不一定为真,但老人还是呵呵笑着向姑娘解释自己并无他意,又说来日方长,有缘再会。
姑娘双掌齐出,老人脚底抹油,连连后退,恳求姑娘不与他这半截入土的老人计较。但见姑娘不依不饶,老人只好一阵逃命狂奔,溜进了黑黑的巷子里,不见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