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大春!我...就是有缘人!我...就是身怀绝世武功!”他用发自肺腑的声音对着高台上的那头凶残的野兽说,“混账!我今天到这里来,就是要打倒你!”
沙达冷淡地逼视着他,裂开的瞳孔里,深邃无光,仿佛在讥讽地笑。
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的双腿还在抖,身体由内而外都控制不住的紧张。他越是抖得紧张,就越是硬顶着胸膛,脖子上的头颅高昂起来,摆出一副凛然不惧的神情,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那些慨然赴死的英雄。
可到底还是很害怕啊,心里还是会想着要不要就这样算了,收回出口的话,趁那怪物一样的男人还没发怒之前,赶紧跪下磕头,给他认个错,说一句‘对不起啊’,’我知道错了啊,能不能别杀我啊‘什么的话。
说完以后,会不会...这家伙会不会就会放过自己?
不可能吧,绝对不可能,不用脑子想,用屁股想都知道不可能。
死了死了...马上就要死了...
他惊恐地看着那头野兽脚下的尸骨,血水洇满了地面,沿着台阶,缓缓流下,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那条原本就红艳的地毯。
爆裂的吼声持续地在四面八方回响,火烧的温度令人窒息,氧气在急剧地消耗着,沙达的吼声太过洪亮,又太过尖锐,大春感到自己的大脑锥刺一样的作痛。
他发怵地深呼吸,仍在努力地让自己沉定下来,但那一双黑色的眼瞳却仿佛一潭死水,那潜伏在死水下面的恐惧正在蠕动着,似乎随时都会破壳而出。
他会杀死你么?在下一秒,还是下下一秒...杀死你么?
就像踩死他的同伴那样,他会从火烧的屋顶上跳下来,抬起那一只足以撕裂大山的裂爪,指向你,再...狠狠地拍下去!
就像捏死一只的苍蝇一样的容易。
大地忽然震颤,那一头猛虎果不其然地高跃而起,它不惧火烧地冲刺在扎满突刺的大厅之中,一边疾驰,一边狠辣地死盯着那个站在大门之前的人类。
它无视坠落的流火,随着不断高亢起来的怒吼声在这座灼热的空间尽情地回响,它加快了疾走的脚步,速度一涨再涨,掠过火影,仿佛没法被限制地冲破了空气的阻拦。
短短的半个灼热呼吸的时间,它就已经撞碎了数十根被他从地底下唤醒的突刺,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刮刀,一把尖刀,狂笑着在刺猬的背后撕开一道血肉模糊的裂痕。
土层破裂,那些尖锐的倒刺都被一一剔除,它最后跳起来,爆发出狂欢般的大笑,它来到了大春的面前,如约地抬起裂爪,如约地拍向他的头颅。
遮蔽火光的爪影越发的深黑,在那些微末的岩石缝隙里,仍可看到一处又一处被烘干的血迹,似乎那就是死亡的颜色。
大春木然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这只越发逼近的虎爪,没想到自己刚刚开始的冒险之旅,这么快就要走向结束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淅沥沥的雨线就像是春天桑蚕喷吐出的蚕丝,在天空与大地之间拉成一条条的,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们拨弄的那些乐器上的弦线。
在虎爪与他的头颅之间的距离,仿佛就代表着他与死亡之间的空隙,在这狭窄的空隙里,时间不知为何突然放慢,他抬起头,仿佛可以看到那里连接着许多条犹如天上雨丝那样的细线。
每一条细线都会藏有一道声音,而一旦拉断了一条细线,那一条细线就会久久地回响起来。
在生与死之间的这一刹那间,在这放慢的空间里,久久地回响,仿佛要把那些曾经遇到过的人的命容,那些曾经听到过的声音都收入灵魂里,然后带去永远的尽头。
那些被拉断的弦线里,有卖假药的老头儿的声音,有他爹的声音,有他娘的声音,有村口二蛋的声音,也有村尾啊花的声音,那些声音不绝如缕,在所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的之际,他听到那个少年的声音...
“你脚下所走的路是你自己要走的路...”
“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也就无权干涉...”
是啊,这是你自己选择要走的路,也是你自己选择要面对的死亡啊。
人生总是这样,令人憋屈,感到被动。
你不但不能选择你的出身,而且你也不能选择你的童年。
甚至,在以后的更多时间里,你就连自己的未来都不能选择。
只能作为一个只为了传承基因的运载体,单调而麻木地活着,你可能甚至会无法理解,将这种平凡的绝望延续下去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如今,你作出了选择,一个偏离日常轨道的,不一样的选择。
你希望可以借此找到自己所想要的生活,寻求一些不一样的记忆,关于历险,关于勇敢,而相应的,你也要因此承担上与此前生活完全不对等的风险。
直到现在,你终于懂了吧,不是什么事情都是光凭一股子勇气就能完成的,不是什么失败都可以推倒重来。
一旦你承担不住这些风险,或者是你遇上了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解决的风险,摆在你面前的便只剩下死路一条。
那么,你后悔么?后悔跟那个少年跑到这里来么?后悔对着那个山一样不可战胜的沙达说出那样猖狂的话么?很可能就是因为那些话,他稍后便会令你死无葬身之地。
后悔么...不后悔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黑色分明的眼睛在一瞬间瞪大,将眼眶拉张至欲要裂开的程度。
他死死地盯着那一张被岩石覆盖的脸,带着讥笑,带着嘲讽,不顾一切地对着这头怪物大吼。
“沙达,变成老虎又有什么用?!混你个帐,你就是个只会躲在龟壳里的孙子!”
蓦然间,苍白的呼吸声从他的头顶上响起,那堵被击陷的墙壁此刻已无人影,那个少年仿佛被火炎抹除不见。
屋檐上的雨水滴答滴答地掉落,血色的图纹在火焰中缓缓地舒展,蔓延在少年单薄的身体上,焕发出淡蒙的妖冶红光。
他在火海里笑着,就像是一朵在烈火地狱里悄然盛放的红莲。
下一刻,他从火海般的穹顶上跳落,淡定从容地抡起一只瘦弱的手臂,对着那头正要挥爪直下的野兽,轻描淡写地砸出一拳。
拳头落在了野兽的头顶,两者相撞后的声响,宛若雨珠滴落在积水坑的平面。
平静的轻响了一声,力量的波动涟涟地扩散至空中,仿佛绝弦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