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刺陡然击穿山石,就像一把石破天惊的利剑,在大地下破土而出。
浑厚的山体在刹那间崩碎,初露出来的尖角却没有见血,屹立在山顶之上的沙达微微错愕。
满地尸体,血液流经布衫,凝成浓重的一点,滴答地掉落在地面上的血泊中,水波缓缓扩散,声音弥散在血色的空气里,宛若亡魂凄冷的靡音。
他猛地回头望去,目光阴郁而森冷,直直地凝视着那扇敞开大门之外的阴暗。
苍凉的山风悠长地吹来,拂过他的脸庞,吹在他身上的那一块块如山石般隆起的肌肉上,就像美人抚过英雄的手。
四面楚歌,仿佛草木皆兵,无端地透露出一丝悲凉的感觉。
就像是末路的英雄被押解到秋后问斩的行刑台上,面朝着黄土,一把打磨得锋利的长刀架在他的脖子后面,随时准备迎风将他的脖颈斩断。
刽子手...那个即将斩杀他的刽子手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
石拳和地刺都没有命中那个诡异的少年,他的攻击全部落空了。
此时此刻,那个少年拿着那一把刀,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飘忽的身段,仿佛不可捉摸的鬼影,就像是承奉地狱鬼王敕令的使者,前来收取他的性命。
男人很快便收回了脸上的惊愕,刀斧一般的眼神重归冷厉,浑然不惧架在身后的这把致命的凶器。
他粗重地呼吸着,背对着那个少年,但冥冥之中,却又好像是在目不转睛地与那个少年对视,隔断时间与空间,在那死与生的交界之间,沉默地对视。
对于这样一个既十恶不赦,又身经百战的男人来说,世上已少有事物足以撼动他的心神,无论敌人是什么...是人,是神,或者是鬼,都没什么区别,他所奉行的原则只有一个...只要对方胆敢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就敢将那个人的脖子拧断。
隔空的对峙仍在持续着,那把刀落下的时间仿佛无比的冗长,气氛紧迫逼人。
劫后余生的土匪怔怔地看着山丘上僵持不下的两人,似乎都被震慑住了,一时之间甚至忘了出声。
就在这一段短暂而又漫长的死寂里,那个戴软皮帽的男人畏畏缩缩地从高台上摸出一把土制的火枪来,填上弹药,然后再利索地将子弹上膛。
他躲在虎皮大椅的后面,吸吸鼻子,然后沉住气,一边调整射击姿势,一边瞄准那个持刀的少年。
时间流动,长刀凌厉地劈落,刀光拉扯成流光的一片,那个戴着软皮帽的男人狠狠一咬牙,猛地连扣两下扳机,黑色的枪身随之剧颤,枪口喷吐出明艳的火光,高速旋转的子弹瞬间破膛而出,在空中撕开两道危险的气流,最后疾射向那个少年。
沙达陡然虎喝一声震起,浑厚的气场顿时从他的身上爆发,凝成一层浑黄色的虚影,刀锋在刹那之间斩落在那一层虚影之上,浑厚的后挫力仿佛蒙蔽了斩击,刀身随之扭曲,发出垂死般的轰鸣。
男人那愤怒的啸声犹如骇浪般鼓涌而起,澎湃地拍在岸堤上,摔得粉碎。
他猛地弓起的右臂,肌肉在飞驰之中迅速地膨胀。
他悍然转身,右手攥紧成一个岩石般坚硬的拳头,轰然打飞了那两颗爆射在空中的子弹,强行扭断了那一条空气弹道之后,岩石一样的拳头便势不可挡地撞落在那个单薄的少年身上。
立竿见影的效果,无论是少年的身体,还是那两颗子弹,都宛若螳臂不自量力地阻挡在碾轧路面的大车之前。
大车只消往前,微微一压,那只带着双镰的虫子便被碾成一滩粘稠的血水。
长刀被震得脱手,少年被横地打飞出去,重重砸到在大厅的一堵墙壁上。
被冲击撞碎的裂石翻滚落地,男人仍在热烈地嘶吼着,仿佛刚才那一拳不过是舒展身体的热身运动。
接下来...才是虐杀的开始。
他的肌肉不断地隆起,以致于脊柱被动地弯下,手臂犹如猛虎的前爪支撑在地面上,蒙蔽在身上的那一层虚影越发的凝实,最后终于变作一层覆盖在体表上的岩石体肤,就像巍峨的将军披上了他的坚甲。
各处散落的火种不知何时攀上了缠绕在房梁柱间的绸带,易燃的材质触碰到火苗的瞬间就开始燃烧起来。
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地肆虐开来,一条条快速蔓延在穹顶上的火蛇,转眼间就把大厅的顶部占领,化作一片熊熊燃烧的火场。
狰狞岩纹流淌在明亮的火光里,男人耗费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便从一个直立行走的人类转化成一头四肢落地的猛虎。
也说不清这是进化还是退化,被野蛮的兽欲支配下的他,死死地盯紧那个深陷在墙壁里的人类少年,双眼比之前更为的阴冷,更为的深寒,就像是野兽注视着它的晚餐。
戴软皮帽的男人没有气馁,放下火枪后,又重新填充了一次弹药。
这一次,他利索地把手肘搭在虎皮大椅的靠手上,全神贯注地将准星瞄向那个像是死掉一样的少年。
他第三第四次叩下了扳机,子弹接连穿膛,长嘶着,轰鸣着,狂冲向那个少年,想要轰烂他的脑袋,补下最彻底的一刀,以此结束这场战斗。
但他还是没能如愿,在子弹斜飞出枪口没多久,那头猛虎忽然翻转过暴戾的头颅,将那凶狠的目光投向那个持枪的男人,似乎是认为对方意图染指自己的地盘,在自己的领地内,意图抢占自己的食物。
他的眼里似乎燃起了比火还要明亮的怒光,似乎在质问那个男人,拷问那个男人,你怎么敢?那是我的猎物,卑微如你这样的喽啰...怎么敢...怎么敢将他据为己有?!
他是我的礼物!只有我!只有我才能杀了他!才能将他撕碎!将他杀死!
霎时间,海啸般的音波从他的喉间破出,他就像是一头肺里藏下大海的苍古巨兽,对着那一个戴着软皮帽男人,对着那两颗子弹发出近乎推枯拉朽般的怒吼!
音爆声持续不绝,疾射出去的子弹像是被震慑住了那样,定止在空中,停滞不前,尔后无声地掉落。
头顶的大火越烧越旺,烧焦的椽和柱子都在声波中摇晃,嘎吱作响,发出如同濒死挣扎般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倾塌下来。
下一刻,那头岩石铸造的猛虎出现在高台之上,那一双白色的怒眼折闪出幻灭的火光,巨大的爪影浮现在火光之下,遮蔽了戴软皮帽的男人的视野。
冷汗不止地流落,男人试着对上那一双失去神志的眼睛。
他咽喉翻滚,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试图唤醒这个被暴怒控制的大王。
但是,没等到他的话音出口,那道黑色的爪影便呼啸着落下,瞬间拍碎了那一张虎皮大椅,拍烂了那一把火枪,同时也拍裂了他的颅骨。
然后他就死了,就那样死了。
那个被他称之为大王的男人踩在他的尸体上,对着头顶的火海,对着那堵凹陷的墙壁,鼓起胸膛,发出至刚至烈的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