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一些什么啊,吵死了,”石头躺在地上,姿势却像一位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囚徒,“什么友情,什么努力,什么胜利,都是编出来骗人的...”
“这个荒谬的世界。”他默默地说,声音却微不可闻,就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剧烈的痛意正在支配着他的神经,他甚至连动一下手指头也完成不了,有过那么几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在烈火中煎熬。
滚烟随着寂寥的星火渐渐升高,那个高谈阔论的少年依然站在他的旁边,对着他看不见的平地,口口声声地说着一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话。
但是他一句都听不见了,不知道是丧失了听觉,还是主动地屏蔽了他的声音,别人的声音,以及...整个外部世界的声音。
既然已经跌倒了,就不要在想着要站起来了,傻傻愣愣地看着一大堆不能改变的东西,有什么意思,外面的世界,不看也罢。
营地外,大海坐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手里拿着一壶冷掉的酒,面无表情地眺望着那一片着火的建筑群。
树底下站在两个男人,一个是老人,一个则刚刚步入中年。
他们隔岸观火地沉默着,目睹那些属于他们的人民被敌人的屠刀所斩杀。
晚风吹过,带来了战火加热后的余热,茫茫然地散播着人们无望的血腥。
一片树叶在黯淡的火光中落下,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男人忽然说,“就这样放弃抵抗了么?丢掉如此关键的根据地,我们又该如何向上头交差?”
“无妨,”老人说,“只需如实上报即可。”
“如实上报?单单为了一位不知根底的神师,直接断送了好几年的努力,”男人凄迷地笑了起来,“简直不知所谓,您这不是在辅助我,而是想要我人头落地啊。”
“非也,”老人说,“战争的前半部分本就是一场赌局,我们只不是拿一小部分士兵,还有一小部分平民的性命下了一次注,若是赌赢了,他们的死,便是值得的。”
“但那个该死的王八蛋还缩在他娘的龟壳里面呢,完全没有半点要出来的意思,”男人沙哑地说,“把赌注押在那种毛都没长好的小鬼上,还连累整座大营,”男人哭丧脸,一句不离地念叨着他的那座大营,“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别人笑话死?”
“无谓之人,不理也罢,功名利禄不过身前尘埃,”老人说,“且让他们笑话去吧,只要赢下这场战斗,即便是要抗下再大的罪名,也不足挂齿。”
“功与过,是与非,日后自会有人去评判,”老人又说,“结束一场战争,再多的牺牲也是值得的,我们并非没有抵抗,只是目前兵力不够,未能据守。”
“况且,让得那位神师大人能够亲眼目睹敌人的凶残,”老人轻轻地摇头,“或许,他便能理解我们为何而战的心情。”
大海灌下了那壶酒,用手抹掉嘴角的酒液,没有再看远处的那一片烈火。
他枕着双臂躺下,目光呆滞地凝视着树冠上的星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能只是单纯地认为,无论现在做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他本就不打算参与到这场战争当中,他的本意是想要保持中立的态度,可等待现实发生在他的眼前,他的心里仍然跟着发生了微妙的偏斜。
他想起了海滩上那些孩子们的话,他回想着那一张张在篝火晚会上热情奔放的脸。
脑子像是丢帧的录像带,一张一张错乱的画面回放而过。
反反复复地回望最近这些日子,在这些日子里遇到的那些人说的那些话。
他看到了很多他醒来后未曾看到的东西,同时又看到了很多张说不出名字的脸。
最后,记忆越过了漂浮在海面上的那一条分隔空气的水线。
他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颜色,像是一张空白的纸,又像是一片无边的雪原。
他忽然想到了一点,如果把所有的罪恶都清零了,那不就好了么?
这样的话,被军官杀死的人就不会觉得冤屈,被他杀死的人,就不会觉得无辜。
大家都能各有所得,大家都能死得瞑目,大家都还能再地狱里继续相亲相爱,相爱相杀。
就像...他还没来到这里之前的样子。
他开始觉得自己有点醉了,分明只是一小壶浓度不高的水酒,却让他醉得像个发疯的病人,他如同一个醉汉一样颤颤巍巍地重新站了起来,再一次用迷离的眼神审视自己的内心,审视自己的答案。
再三确定,他发现自己这个想法,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都没有什么不妥不对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正确得有些没有道理。
显得无懈可击。
既然是对的,那就要去执行,虽然现在已经为时已晚,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让那些犯了错的人得到惩罚,让那些被祸害的人,最后都能沉冤得雪。
这是最好的结局,也是最坏的结局,但总好过没有结局。
冰冷的山风横扫过来,穿过幽暗的山林,越过营地的栏杆,冷不及防地淹没了一把把高举的屠刀,冻锁住了一杆杆冒烟的枪口。
流淌在地面上的血水在这一刻失去了动作,凝结成深红色的血冰。
那些威武不可一世的士兵们就像是冰雕,凝滞在了半秒之前。
然后就再也没有动过了。
迟来的喊杀声爆发在附近的山路里,领兵作战的将士们带领着手下卷土重来,栏杆再一次被冲破。
衣甲不同的士兵们挥起了自己的斩刀和长枪,仿佛是要用尽毕生力气地将那些满脸凶恶的冰雕戳穿,砍断,不死不休。
被仇恨占据的面容,看起来就像一个个因无能而凸显得尤为愤怒的懦夫。
大海出现在涌动人潮的后方,踩着地上的薄冰,步履蹒跚地往前走。
正在杀敌的士兵们发现了他,不约而同地为他让出一条宽敞的道,道路直通那一间被围墙的围住的小木屋。
他没有理会这些向他投来敬意的士兵,径直地向前走,一拳打碎了那堵阻绝了无数人希望的壁墙,一手扛起躺在地上的石头,再走过去,一手拉住明日的手。
随后,他们便走了。
没有再多言语,离开的念头萌生在一息之间,没有道别,没有说一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