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小白看着那道忙碌的身影,一副郁郁寡欢的熊样。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小声地开口,“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
“会成为家人?”他说。
琳愣了一下,收拾行李的手定在了半空,“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小白点点头。
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句话,他想说,他跟那个坏家伙可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那家伙做了什么坏事,他闭着眼也知道。
“但也是小概率,”她眼神复杂地看着行李里的衣物,“怎么会那么巧...”
“应该...不会吧?”她自己对自己说,声音很虚,仿佛掩耳盗铃。
“如果会呢,”小白说,“我是说如果...”
他有些于心不忍,但又有些残忍地继续问,就像是往湖里投入了一块石头。
“你...会要么...”
“会要这个孩子么?”
窗外月明星稀,黑色的乌鸦扑动着翅膀,横飞在灯光照不到的黑影里。
街面上不时走过一两个勾肩搭背的行人,似乎是要往人多的食肆那边走,打算在那里度过这一个平常的夜晚。
女孩低着头,瘦弱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仿佛有某种重压堆积在她的肩膀上。
她一直死撑着,所有的所有,忍耐了很久的坚强,有谓无谓的坚持,在这一刻告破,她再也假装不下去了。
“我也不知道,”她轻声说,“但孩子是无辜的。”
“姐姐,对不起。”小白攥紧拳头,忽然间鼓起了一口气。
“不过,请不要担心。”他说,觉得自己像个一个男人一样地说。
“即便是那样,也不怕,我是孩子的叔叔,在孩子的爸爸回来之前,我会代替来...保护你们!”他挺起胸膛,用宣誓般的目光看着女孩的背影。
他雄赳赳气昂昂,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勇猛,仿佛就算是天空塌下来,他也能一人扛之,但时间并没有对他的问题做出回应,而是采取了一贯的沉默以对。
时钟滴答滴答,街面上的那一对行人已经消失在了过道的拐角。
空气里弥漫着落寞的微凉,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壮起了胆子,想要再往前一步走。
去拥抱这个孤独的身影。
但她按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摇头,示意他不要这样。
“没必要想那么多的,”她温和地笑笑,“未来还很遥远,你会有自己的人生。”
“不必为我担心,也不必觉得有愧于我我。”她依旧笑着说,笑靥如花。
“我跟他,是自由选择的结果,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输和赢。”
“那就是爱情,”她说,“不等于战争,不一定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来。”
“这些,等你长大了,就会懂的。”
“我不懂,”小白低下头,“我怎么可能懂。”
“就因为我年纪小,你们就什么都不告诉我,是不是看我是个小孩,想着随便糊弄一下就好了?”
“没有这样的意思...”琳愣了一下,“小白,可能你误会了...”
“我怎么误会了,不是这种意思还有哪种意思啊?”小白还是低着头,他的声音哽咽,却又越发地含糊,越发地强烈,仿佛塞满了整个胸腔的爱与恨。
那一堆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事实上,你们不都是这样么?”
“仗着自己年纪大,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就喜欢自私地蒙骗小孩,去做各种各样不见得光的事,然后再...”
“再抛下别人不管。”
“姐姐,你们...”他没有提起那个名字,却又一次问,“不都是这样的么?”
他抬起头,暖色的灯光下,通红的眼睛里泛起了苦涩的泪光。
“怎么会抛弃你呢,”她转过身来,轻轻地抱住这个哭泣的小孩。
“不要乱想,我...”她窒了一下,搂住孩子的肩,“真没有那样的意思,就是...不想太过于连累你了。”
“长大了,其实就是一个学会承担责任的过程,”她说,“这与自私无关,有太多的事,我们也是被迫无奈地选择,接受...”
“我不希望年少的你肩旁承担太多的沉重,”她继续说,“你有你的自己的人生。”
“我...还有我的...那个不知道在不在的孩子...我们都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
“我们每一个人,生来都会有着一样或者几样,需要终其一生地去追逐的东西。”
“即便现在的你看不到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那也不要紧。”
“到最后,或许就在不远的未来,你总是会找到的,遇到的。”
“那一次两次...为数不多,但却足以改变你未来的机会。”
“好比你准备要去的那个地方,那里到处充满着你意想不到的际遇。”她松开他的肩膀,认真地凝视他的眼。
“答应我,要是遇到了就不要放手。”
“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无论是我,还是...大海,”她说出了那个名字,“谁都不能从你的手上抢走你的人生。”
小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别过头,看向空无一人的窗外。
街道上的路灯依旧,孤独地矗立在原地,孤独地焕发着白色的光,如同原野上的一座死去多年的白色风车。
黑暗像是凝固了一样,他忽然又想起了初来到这座城市的夜晚。
久违的凉风交织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在那些人声鼎沸、涨满油烟的地方里,有人在欢快地高唱着不知名的醉歌,在蒸汽腾腾的火炉前享用着辛辣的美味。
在那些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有人在拔刀,有人在舞剑。
他们在最深处的阴影之中斗搏,利刃与血肉相擦而过,呼啸地相撞的是利刃带起的劲风,刃影掠过后。
遗留下的...是弱者的血。
没有人可以预料到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所谓的命运总是潜藏在混乱不清的世界轨迹里,单凭人的肉眼总是难以看清。
人类最多能做到的,也仅仅只限于偶尔察觉到未来。
就好像他从未想到那个人会这样贸贸然地离开,原因不单止是自身的实力不够。
还有的就是...因为他要保护自己爱上的那个人。
从前的小白很少会去想到这些,在他那尚且短浅的人生经历里,‘雪’的离开便已经算是最大的一件事了。
但是,从她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起,或者说,当那一辆黑色的列车横冲进雪原,出现在那颗枯树的前方的那一刻起。
他就早已经默认了她的离开。
在那时候的他想来,世界上估计也就只有大海会那么傻,天真地以为人类可以战胜封印在雪山后面的那条恶龙。
当‘雪’消失在山林之后,他一度以为大海已经认输了,承认人类战胜不了那头恶龙,承认身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实在有太多太多做不到的事。
真正聪明的人是应该懂得怎么去规避那些风险,而不是像一头脑袋上装着铁角的驴一样,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地死命地往前冲,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原来太过聪明还真不是一件好事,反而比起来,还没有当一头不动脑子的驴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