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就是想啊,木目心,很想很想,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想当一位可以保护别人的神师,想做一个为爱情落泪的傻瓜啊...”
“你想,你当然想,不支付出任何代价,也不作出任何的决心,就想拥有力量,不放弃现状,也不歇尽全力,就想追求未来,不经历离合,也不领略悲欢,就想获得爱情...你想,你当然想,每个人都这样想,每个人都想自己就是那个唯一,就是那个天之骄子,都想整个世界围着他一人旋转。”
“但,很遗憾呐,这终究是不可能的,人是要长大的,长大就是要面对事实,面对...一个人是何等无力的现实。”
“那...那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可以怎么办,作为一个很普通的人,我...还有选择么?”
“当然有啊,那就是请你醒来过,面对事实,面对你无力改变的事实。”
...
熟悉的北风,熟悉的日光,熟悉的木屋,熟悉的床,熟悉的那一张小脸。
大海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这个陪伴了他十几年的地方,呆呆地看着小白的脸,心里忽然涌出了一种难以捕捉的距离感,感觉这些东西,包括那个坐在他床边的男孩,所有的一切都离他好远好远。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再也见不到他和它们,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懂得了什么,懂得了什么叫悲,懂得了什么叫喜,懂得了什么叫悲喜交加。
“大海哥!你终于醒啦!”坐着打瞌睡的小孩忽地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悲喜交加地哭着说,“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小白别哭,大丈夫的啦,你哥的命硬着呢。”大海虚弱地笑笑,想伸手摸摸这个小孩的脸,却发现根本使不出半点的力气。
“大海哥快点好起来,我们还要一起去抓傻狍子,一起去抓鱼,”小白含着泪说,“但是,我们再也不要去那片森林了,我们再也不要去爬那座山了...”
“小白,你害怕了啊。”他有气无力地说。
“嗯。”小白点点头,小声地说,“小白害怕遇见那条龙,小白害怕失去大海哥...”
“小白乖,不要害怕,那条龙不会伤害你的,有哥在,谁也不会伤害你的。”他还是笑着说,假装不在意地问,“她呢,那个姐姐呢,她去了哪里?”
小白愣住了,低下头,犹豫了好久,才用蚊子般嗡声,小小声地说,“她去找那条龙了,去了好久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我睡了多久?”大海说。
“差不多一个月,姐姐本来就只打算在镇子里呆一个月,”小白说,“但那条龙提前苏醒了,所以她就提前进去了…”
“她有说什么么?”大海别过头看向窗外,轻声说,“走之前,她有说什么么?”
“有,姐姐让我跟你说,”小白顿了顿,重新抬起头来,“谢谢你。”
“谢谢我什么?”大海还是愣。
“谢谢你为她做的所有事,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的所有事,她都觉得很开心,所以才要谢谢你,”小白说,“还有,姐姐还说,离别的时间迟早都会来临的,既然再也不能相见了,她让我替她跟你说一声安好,所有的一切都要安好,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是要安好的,要好好地吃饭,好好地睡觉,好好地成长,好好地活下去。”
“早安午安还有...”大海看着窗外的白雪,沉吟了很久,“晚安么?”
“大海哥不要伤心,说不定姐姐现在就在天上看着我们,”小白小心地看着他的侧脸,“要是让她知道你难过的话,她一定也会很难过的。”
“没难过啊,为什么要难过,”大海牵强地笑,“这是她的路,她的选择,我们都无权干涉呢。”
小白沉默了,没有应他的话,默默地低下头,坐在凳子上,一声不哼,闷闷地看着地板。
房间里再度陷入了死寂,大海呆呆地望着窗外,看着那条延绵无边的铁轨,看着那片黑珊瑚般树林,心里仿佛被一把刻刀刺穿、扭转那样,榨出苦涩的酸水,血淋淋地作疼,痛得仿佛会忘了自己。
什么都改变不了的现实,是这样的么,我们从没有选择的机会,是这样的么,所谓的人生,其实就是一场单调反复的噩梦...是这样的么?
你生气又有什么用,你失落又有什么用,你悲伤,你难过,还是没什么用,这就是现实么,现实就是这样的么?
“不就是赌输了而已嘛,”大海哭着说,“我跟她又不熟,有什么好难过的。”
“大海哥...”小白担忧地看着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知不觉地抓紧了裤管。
他抓的很紧很用力,像是害怕一旦放手又会失去什么那样。
“不过...”大海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来,强笑着说,“能够帮到她,我也是很开心的,虽然最后还是帮了个倒忙,但也是非常开心的。”
“真的...?”小白茫然地看着他。
“嗯,是啊,”大海眺望着窗外的天空,“不信你问问她,这个八卦的女人,就在那里,正看着我们呢。”
“喂,你听到了吗?”他对着玻璃窗上的倒影,轻声说。
这时候,车站那边传来了嘹亮的钟声,那一辆铺满积雪的火车拉响了汽笛,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准备启程上路了。
火车的车厢上一共九个位置,由左到右排开,成一字型,但都没有坐人,暗红色的坐垫上分别排了一封白色信,静静地搁置着,随同火车渐渐启程上路。
除了最里边的那封信,其他的白信封的封皮上都详细地写有写信人的名字,住址,以及收信人是谁谁谁,等等繁杂的信息,缭乱的笔迹几乎占满了薄纸的全页,似乎印证出写信人当时的心境,满满的不安,以及溢出言表的惶恐。
可想而知,那些来自南方的神师们有多么渴望能够活下来,又有多么渴望能够亲口跟那些收信人们讲述信纸上写满的那一大堆事,还有写满心里的那一大堆话。
但是,他们都没有机会了,这些信纸显然是他们临行之前留下的,现在他们已经消失在那片看不见尽头的雪林里,埋葬在那团浓重的乌云底下,彻底地死了,再也没有机会亲口说出那些平时不敢说的话,再也不能再用力地抱抱那些在意的人。
死亡是冰冷的,向来容不下半点体温,而人一旦死了,就连未来也都跟着变成了过去式。
最后的那一封信是最简单的一封信。
雪白的封皮上,只是简简单单地用墨色的水笔写了一个“雪”字,没有收信人的名称,也没有收信人的地址,就像一张练笔用的字帖,被人随意地搁置在座位上,等着某一天被窗外忽然吹来的冷风卷走,如同落叶那样飘荡,跟随风的轨迹,去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慢慢地融化。
就像那封信的主人,慢慢地融化。
这个世界原来不止是只有冬天的,还有其他的春夏秋天。
等到漫长的隆冬过去了,温暖的春天也该来了,雪也融化了,变成清澈透明的水,缓缓渗入土地里,滋润饱经寒霜的种子。
在那个盎然的春天里,绿芽破土而出,生命旺盛不息,向往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