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开启如期举行,日期就定在几天之后,那一夜过后的平静时光,日子如一壶普通的白水,不加糖,不加盐,什么都不加,就像晚来的北风一样清白。
除了那座叫做‘黑岩森林’忽然间爆发性地向外扩张出很大的范围,以及中心区域不知何时多出一颗参天的巨树以外,世界似乎仍旧是一成不变的。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按着原来的轨道前行,手忙脚乱地奔走在日益商业化的社会里,恨不得剩多一双手,还有一双腿,以便挣得到那些不曾过多拥有的金钱与地位。
就像在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欲望海洋里航行,在这里,大家都很忙,所以很难顾及到一个人的情况如何。
即便是你太过悲伤,也只能躲在一个不碍事的地方里,独自神伤。
因为大家都很忙,大家都在忙着去创造他们自认为应有的价值,没有人会有空停下来陪你悲伤。
不是谁都是一样的,不是谁都会无条件陪伴你,保护你,因为在别人眼里,往往你并不是那么的重要,那么的富有价值。
“能给我一口饭吃么?”大春乞丐对着一个蹲坐在后厨房门口的小孩说,“我...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树叶和树皮都不好吃,”大春乞丐继续说,“味道很干,很苦,会让我想起那些令人难过的事。”
“我恳求老天爷能够让我吃口饭,好让我能够想到一些好一点事情,哪怕吃完就要死掉,我也乐意。”
“你求的是老天爷,又不是我,”小白说,“我为什么要给你饭吃?”
“因为老天爷就住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大春乞丐说,“我在对你说话的时候,也在对着住在你心里的老天爷说话。”
“你在瞎说什么,”小白说,“我就是我,哪有什么老头儿住在心里。”
他的语气很不善,带着一种无名的愠怒,因为他放在身边的这碗饭才不是要施舍给什么乞丐的,而是要留给一个人,一个失踪了很多天,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男人。
他莫名地开始讨厌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乞丐,觉得他要来这里是为了抢走他的东西,要把他的大海哥抢走,把大海哥留下的所有都给抢走。
“这是一个老医师教我的,”大春乞丐说,“前不久,他才刚走了。”
“他是个好人,救了一辈子的人,最后却被人活活地打死了。”
“为什么会被别人打死?”小白楞了一下,“难道他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么?”
“是啊,他是做了一些事,”大春乞丐说,“因为他能力不足,用尽各种办法都治不好村里的一个孩子。”
“后来,孩子死了,孩子的家人跑到他家里面闹,说孩子送来治病之前还好好的,就是经他这么一治才丢的命,”大春乞丐继续说,“他们说,这个坑蒙拐骗的老家伙是个庸医,江湖骗子,就靠那几味药蒙骗了村民们很多年,罪不可赦,扬言如果不给他们家赔钱的话,就要打死他。”
“然后呢?”小白问他,“然后怎样了?”
“老家伙当然没给他们钱,然后,他们就把老家伙打死了,”大春乞丐说,“但也不能说是强迫,老家伙是自愿的。”
“因为他自己也觉得对不起那个死去的孩子,对不起住在心里的老天爷。”
“所以,他就跟那群人说,要钱实在没有,家里剩余的银钱都置换成了药材,就放在药柜里,如果你想要就拿去吧。”
“当然,如果打我可以解气的话,你也可以动手,救不下那个孩子,确实是我的过错,犯了错的人,理当受罚。”
“老家伙刚说完,那群人就上去给了老家伙一个拳头,砂锅一样的拳头,一下就打在他的额头上,没轻没重的。”
“然后,老家伙就摔倒了,摔倒了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站起来了,就这样走了,可能是心急着去那个孩子赔礼道歉了。”
“你不恨么?”小白看着他,“不恨那些人么?他们不讲理,他们才罪该万死。”
“不啊,”大春乞丐笑笑,“为什么要恨他们,这可是老家伙自己的选择的路啊,我除了尊重他以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是啊,他们是很坏,但那又怎么样,是他们自己要拒绝住在他们心里的老天爷,又不是我拒绝住在我心里的老天爷。”
“那样...”小白说,“如果我不给你饭吃,我是不是就跟那些坏蛋一样咯?”
“拒绝了住在自己心里的老天爷。”
“你可以这样认为,也可以不这样认为,”大春乞丐说,“我不是在强迫你,我只是想要口饭吃,哪怕只是一口也好。”
“这是我给哥哥留的饭。”小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
“这样啊...”大春乞丐不舍地看了那碗饭一眼,随后,低低地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打扰了。”他声音沙哑地说,低垂的眼帘里满是遗憾。
“但他可能不回来了,”小白又说,“所以...这碗饭留在这里,其实...最后也是会倒进垃圾桶,没有人吃的。”
“你想吃,你就拿走吧,”小白说,“但请不要当着我的面吃...”
他出神地看着这个脏兮兮,蓬头垢脸的乞丐,看着他身后那片遥远的天空。
“不然,”他轻声说,“我会难过的。”
“谢谢...”大春乞丐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这个不知何时泪流满面的小孩。
“谢谢你。”他有点不知所措地说。
...
“喂,风啊,要不把我也带走吧,我受够了这座无聊的城市。”
那碗饭被扒干净过后,就放在阶梯上,后厨门口再无一人。
缱绻的风在那只空荡荡的碗上空吹过,不知道在回响着谁人的呢喃。
...
“客官,这已经是第十八碗了喔,”酒肆的掌柜有些不安地看着那个坐在木台前闷头喝酒的男人,“喝那么多,不打紧吧?”
“打不打紧无所谓,”男人说,“只要酒管够了就成。”
“可是...”掌柜又说,“能不能麻烦客户您先把账给结了?”
“你...”男人醉眼迷离看了一眼掌柜,“你是觉得我没钱么?”
“不不不,没别的意思,”掌柜忙说,“我们不是担心客官您给不起钱,只是担心您一会睡着了,忘了付钱。”
“混你个帐!”男人猛地一拍案桌,眉毛一横,“睡着?!我怎么可能睡着,一个逃兵而已,又有什么资格可以睡着?!”
“一个逃兵而已...”他仰头灌了一口酒,一边痛哭,一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