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仍在摇晃,天上的石头不时坠落,林叶纷扰,持续轰鸣的喧嚣中,世界就像一台超负荷运行的机器,在那里嗡嗡地响。
大海一直保持沉默。
他静立在琳的身边,没有贸然参与到她与女孩之间的谈话里。
因为他觉得这是属于她的时间,她有她的话要讲。
就像是女王殿下忽然间心血来潮,想要对着全天下的人民朗诵表明决心的宣言。
而他就是她最热心的听众,以及最忠实的仆人。
即便是她最后选择挣开他的手,往前一步走去触碰那一朵盛开的荆棘花,他可能也不会阻拦她,因为这是她的决定,作为一个说过要爱护她一生的人。
他尊重她的每一个选择。
“你不觉得可笑么?”女孩说,“你所认为的这些都不过是平庸无能的借口,纵观世上所有的历史,细数每一次巨大的变革,其开端通常都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最初的用意根本谈不上什么正义。”
“他们只不过是为了生存,只不过是为了活下来,才不得不向那些压迫他们的阶层作出抵抗。”
“直到最后称王称霸,他们才醒悟过来,抹去过往的血迹。”
“将所做的一切冠以正义的名头,慢慢地变成他们曾经嫉恶的那些人。”
“其实,那些根本不是所谓的正义,”她尖牙利齿地笑,“他们只不过打败了所有的对手,赢得了所处的那一场战争而已,从而换取表面上短暂的和平。”
“但这并没有从根本上避免战争!”她的声音忽然高亢了起来,“事实证明,所有的人类都是卑鄙龌龊的!”
“要想实现永远的和平,唯一的方法从最深处根除人类的劣性根,抹杀所有无所谓无意义的个人价值,令得他们变成一个个只懂得听从调令的傀儡。”
“这样...这个世界才有可能获得绝对公正且永久的和平。”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再多的牺牲也无所谓,再多的流血也是必不可少的!”
暗影里的那只死去的蜘蛛在缓缓地下沉,就像一块漆黑的石块沉落在平静的湖里,空气里飘荡着女孩忽然暴戾起来的音波,她的话语里带着宿命的味道。
琳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何,心里微微一颤,像是被荆棘花上的女孩感染了一种莫名的悲伤。
如果不是经过兵荒马乱的年代,目睹过人命如草芥的血腥画面的那种人,她并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说得那么愤怒,那么悲伤,仿佛往事在她的眼前历历经过,有无数的那些曾经深爱过的人的鲜血正静静地流淌在她的声音里,使得她说出的那些字,那些词潜移默化地染上一种无法缓解的悲伤。
死亡不可怕,就总体来说,它只不过是换了另一种存在的方式罢了,但它却能让那些仍活在世间的人为此改变许多。
“够了,已经够了!”琳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但是,既然你能喊我一声姐姐,那我也会把你当作我的妹妹那样去看待。”
“妹妹,已经够了,已经错的够多的了,现在回头还算来得及,能不能就此收手,”她说,“请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依靠牺牲所有人而换来的和平...先不说它有没有可能实现,即便是实现了,也不会有人发自内心地接受的。”
“不必要他们接受不接受,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命运,”女孩瞪大了苍白的眼睛,“我愚蠢的姐姐,命运,知道么?”
“什么是命运?”她喃喃自语,“命运就是无法回避的现实!没有人可以逃脱命运的安排,我们都是傀儡,被命运女神那个该死的女人...操纵的傀儡!”
“已经不可能再回头的了,别傻了,胆敢迈出这一步的人啊...”
“就从没有想过要回头!”她说,声音既是平静,又是声嘶力竭,“我们可是...赌上了必死的觉悟!”
“就这样错下去,”琳问她,“一去不回头么?”
“是啊,”女孩笑笑,“就这样...”她的眼眸在凝视着那一只缓缓浮露在阴影上的蛛矛,黑色的刃尖正无声无息地悬挂在大海的头顶。
“一去不回。”她一边轻声说,一边咬着牙笑。
“我们曾经都是犯了错的人,没有人是无辜的...生在这个残忍的世界上,就是为了弥补我们的过错,所应受到的惩罚!”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人间...”
“这里本来就是地狱。”
她的眼瞳骤缩,残忍地看着那一只致命的蛛矛破空落下,似乎下一个刹那就会洞穿那个该死的男人的颅骨,将他一击毙命。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欣赏琳的脸上马上就要显露出来的绝望表情。
但是,一把剑掠过黑影,清色的剑光仿佛在影子里拉出了一条透明的钢线,在蛛矛坠落在半空的时候,那把剑就已经将这头已经死绝的蜘蛛残骸劈成了两段。
从中断折的蛛矛就是一截干枯的树枝,被剑气形成的劲风吹走,最后无力地掉落在距离大海不远处的草丛里。
大海冷冷地仰视着荆棘花上的女孩,面无表情,仿佛早已知晓了那只蜘蛛的动静。
更何况,她自己都说了,那些邪门的玩意儿是会复活的。
“演说比赛结束了,小姐,”有人在树影里拔出一把刀,“感谢你的参加,现在,麻烦您松开那些人,跟我们回去一趟。”
他把刀横在女孩的颈脖之前,刀刃紧贴着她的肌肤,只要她稍微有一点的轻举妄动,他就会毫无留情地划开刀锋,结束她那如花似玉的生命。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怜花惜玉的打算,此前无数次生死相接的经历告诉他,在战场上施与敌人同情,无异于自掘死路。
任务就是任务,与对方是否为漂亮的女孩无关。
“趁刚才我和姐姐说话的时候潜进来的么?”女孩笑着说,“果然都是些卑鄙的家伙嘛...就不能像个男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来一次光明正大的决斗?”
“抱歉,小姐,恕我无法接受,”持刀的男人说,“任务即是任务,只要可以达到目的,无论过程卑鄙与不卑鄙,其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们要的只是结果。”
“现在,我不想在与您探讨什么,我已经把该说的话说过一次了,”冷冽的刀锋更进一尺,冷漠的男人在她的脖子里割开一道血痕,以此作为警告,“请配合我们,我们要的...只是结果。”
“那就动手吧,”女孩说,“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就看看...”她抬起眼眉,微笑地凝视着树底下的琳,“是你们的刀快,还是我的花儿更快。”
“杀光他们!”她冷声下令,天上地下回荡着反复无常的低吟,仿佛整座山林里的草木都在为她的诏令欢呼。
几乎同时,男人的刀锋猛地切入她的肌肤,飞速地隔开了她的咽喉,用尽速度地断绝她的生命,但还是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那些被紧紧捆住的男人们爆发出凄厉的惨叫,他们发疯一样地打滚,像是被火烧一样地挣扎着。
汩汩的血液不止地渗出紧密的荆条,他们嚎哭,他们吼叫,发狂的声音就像暗夜中最热烈的篝火,直到最后的静止消亡。
他们熄灭的余光照亮夜空,仿佛在指引着那一头翻越山脉的巨兽到来。
血,不知不觉就流满了遍地,声音消散的地方,到处都是干瘪的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