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山摇,山脉与大地在相互背离,在剧烈的变化之中发出垂死般的哀鸣。
天空沉重,仿佛随时会塌下来,灭绝性地倾覆地表上的一切。
危机四伏,琳脸色阴沉地看向四周,冷汗涔涔地滑过她的脸颊。
早已武装好的男人们围绕在她的身边,就像一道道沉默的影子。
他们机警地扫视过浓密黑暗的深处,保持好最佳的备战状态,做好抵御不知从何方向发起敌袭的准备。
琳仍在四处张望,倾听来自四面八方燥乱的声音,就像是在一场巨大的洪流当中辨别自己的身位。
忽然,她听到了躁动起源,就在不远的地方,有人在那里发狂地对碰。
成百上千次的交击在一刹那之间发生,仿佛神话传说之中的千手观音。
浩瀚的伟力在他们肆意挥洒下,仿佛要将一切统统碾成齑粉。
很难想象,那到底是一场如何的战斗,仅仅是核心地域流窜出来的余波,便足以令得天地为之色变。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琳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深深地体会这句话里面所蕴含的无力感。
在这场神鬼交战的边缘处,她就是那一条被火光照耀着的鱼,无助地看着越烧越烈的大火,不知道该怎往哪里去。
已经够了,已经死得够多的人了,难得还要继续进行下去,继续抗争下去,继续带这些人到那里去么?
到那个无法想象的,根本不是他们所能企及的地方去,插手神鬼之间的对决?
下场可想而知,区区凡人怎敢亵渎神灵,那种冒犯的事情,一旦开始了,就要做好被神灵的怒火焚烧成渣的觉悟。
你有这种觉悟么?就算你有,那他们呢?他们也有么?
他们凭什么要跟着你去送死?
有那种必要么,为什么不丢下那个正在与孩子战斗的男人逃跑?
牺牲他一个,成全其他的所有人,难道不是一宗划算的买卖么?
还有就是,还有就是...你真的不害怕么,不害怕把自己折在这里么?
你...不怕死么?
....
忽然,地底下腾起了一股幽怨的寒意,潮湿的泥土仿佛渗出猩红的血浆。
无形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阴影里浮现,有什么东西在湿泥下崛起,破土而出。
“辉哥,你怎么还没回来啊...”摇晃的阴影里,有人在说话,“你不是让我在家等你么?我一直等你,等得好苦啊。”
“可你...可你怎么...还没回来...”
“这里有很多人,大家...大家都在一起,”那个人又说,“我们都在这里,等你们回来,等到现在,你们...怎么...还没回来...”
“这里好冷啊...”那个人还在说,“没有光,到处都是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着,好饿...好想睡觉。”
“感觉好像埋在地下的种子,春去秋来,我们在泥土里发芽,在死亡中降生。”
....
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抽出一条条荆棘,如蛇般缠绕在树上,荆条蜿蜒,在片刻间结出一个个白色的花苞。
花苞在微暗的夜光中缓缓绽放,显露出一张张苍白如纸的面孔。
花苞开过后的不是花,而是一张张早已死去的人脸。
穿过树林的夜风虚浮,弥散着迷魂的花香,男人们脸色煞白,空洞的眼睛仿佛被打进了一颗颗又长又深的钉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张张面孔,视线就再也没有移动过。
他们震惊地瞪大眼,身体遏制不住地颤抖着,心脏像是被冷刀割开一道又一道的又酸又痛的伤口。
滚烫又酸涩的液体在不停地流,灼烧着,腐蚀着每一根脆弱的神经。
悲伤与愤怒在失控的方向上狂飙,有人在哆嗦着,哆嗦着要不要冲过去,用刀砍烂这个该死的世界,用刀劈开自己的胸膛。
想看一看...看一看里面那颗极速跳动的心脏,是否在流着看不见的泪,是否在流着透明的血。
....
“小心!”琳陡然清喝一声,猛地睁大眼睛,“东南方向,发现敌人!”
黑色的巨影投映在她的眼膜里,几乎与她的声音同行。
一只黑色的蜘蛛倏地自阴影中跃起,高扬起一支狰狞的蛛矛,对向那一个仍旧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男人痛下杀手。
蛛矛重戳而下,直接刺穿了地面的土层,男人在最后的刹那惊醒了过来,在琳的呼声中迅速作出反应,极为惊险地避开这一击欲要强取他性命的攻击。
但即便如此,他终究算不上是全身而退,他为自己片刻的失神付出了一只手臂的代价。
那只断开的手臂被高压冲击后的反作用力抛飞出去的,最后掉落在一丛杂乱的野草当中。
男人猛咬着牙,捂住血液横流的伤口,坚毅的脸庞仿佛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如果最后能够逃出这里,活下来,他永远忘不了这个血腥淋漓的夜晚。
自从看到丸太的那副样子以后,他就早已做好了要不回来孩子的打算了。
但他到底没有想到,不仅孩子们没能平安回来,就连家里的那些人...
忽然间都没了。
就这样没了,好像就一个眨眼,闭上眼睁开眼以后,忽然就...就什么都没了。
连那一句“死鬼,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滚到哪里去鬼混了”的话,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才能听到。
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明明昨天的时候还好好的,大家都在一起,有喝有笑的...明明当时说好了会等他们回来,结果呢,等是等到了,但怎么会...怎么会他妈的是这种该死的方式?!
怎么他妈的就搞成了这样?!
他很想仰天咆哮,质问那个瞎了眼的天空,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可是他又可悲地知道,不会有人回答他。
这件事,这个夜晚注定了会成为一个谜团,这个该死的世界上,注定了只有那该死的老天爷才能知晓这个该死的谜团的答案。
他从没像这样去恨过这个世界,恨过这片天空,恨到入骨,恨到不知道疼痛。
....
“各位请注意,”琳再一次说,“根据目前的推测,敌人的能力应该是影遁,也就是随时有可能会从影子里发起突袭,所以,我们一定时刻保持警惕,不能有丝毫的放松,尤其要留意那些光线照不到的地方。”
“可是,姑娘,说得轻巧,”一个男人寒声说,“现在这大晚上的,到处黑麻麻一片,到处都是危险,恐怕...防不胜防啊。”
“防不胜防也要防,”琳冷声说,“难道还没试过,就要放弃,束手待毙了么?难道你们觉得这样做,就对得起那些被敌人杀死的亲人么?!”
“还没到最后,”琳说,“任何的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首先,我们可以假设,它在影子里移动,是需要一定的主导因数来进行目标的定位。”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屏蔽了它的感知因素,使得它无法定位成功的话,它就没法获知我们的位置。”
“那该怎么办?”有人问她,“警官姑娘,这里不是学堂,你说的这些话,听起来根本就是书本上写的公式。”
“保持平静,不要被外物所干扰,”琳看着那一张张苍白色的脸,“将自我的呼吸抑制到最低,令得身体机能运作的频率尽可能地与周围的环境同步。”
“这些荆棘花里的脸孔,我们可以理解为它们故意放出的诱饵,为了令我们心境不稳,从而产生较大的情绪波动,然后以此为基准,判定出我们的方位,进行猎杀。”
“镇定,知道么?”她沉着冷静地环视众人,“时刻保持冷静,这是我们战胜它的唯一方法。”
“记住,”她说,“我们还没有死,我们还要继续战斗下去。”
“绝不...绝不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