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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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一医院的北门,再往里走两步,然后右转。
旁边是医疗废物处理站,面前的就是太平间
四个实习生在里面办公室休息。
大聪明前两天走了,东仔看见猴子正逗着口水妹聊天。
东仔很疑惑,猴子不是喜欢大聪明么。
见着猴子现在跟口水妹互相嬉笑,他不太明白。
肚子有点饿的东仔没思考这些了,他划着手机点外卖。
昨天他跟猴子第一次去跟单,看了遍家庭单的流程。
“奶奶,你好漂亮啊。”
他又想到昨天那个妇人说的这句话。
东仔笑了起来。
他不认识这个逝者,他只是看到了这本书的结局。
不知道书里写了什么,只是看到最后的句号。
但这肯定是本写满了温馨幸福的书,其中的过程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东仔思考着,想着这比喻用到他现在看到的五具遗体身上。
地下室的那四具,像是什么都没写,一本空白的书。
不是上面没有字,只是看不到。
只有里面的一本,他看见书皮上有个书名,叫周鹏翔。
这四本书上的字,东仔一个都看不见,只能见着他们最后一页空白上面,涂满了暗黑恶臭的污血。
“哎呀。”
点完外卖的东仔躺在沙发上叹了口气。
他在期待后面还会看见什么。
“来单了。”
张哥出现在门口说道。
“你们谁要去?”
其实这几人里,真要说比较积极的也就东仔和小赖。
一个是想去看,一个应该是想学。
小赖很快爬起来,他看向还坐在那的东仔猴子,有点诧异怎么没抢着去。
“你去吧,我有点累。”
东仔对小赖说,他感冒今天更加严重了,想吃完午饭就好好睡一觉。
“上次我们去过了,这次你去吧,我还得去拿外卖。”
猴子也推脱道。
“那?”
小赖看向口水妹。
“你去吧,我不去了。”
口水妹拒绝,其实前两天太平间实习生就她跟小赖在,她也是怕,就小赖一个人去跟了精神病院那单。
“回来告诉我们看到啥哦。”
猴子把这作为告别语对小赖说。
“OK。”
小赖起身出发了。
等过了半个小时,剩下的三个人吃完午饭躺在沙发上。
小赖回来了。
“怎么样?看见了啥?”
猴子问。
小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这跟平常抽风的他不太像。
“要不先吃吧,吃完再说。”
猴子看出来他不太开心。
“是一个小孩,手术室里接的。”
小赖拿着饭盒开口,欲言又止。
“不知道是得什么病,右腿整个都肿的那种,肿成一圈,那个腿快跟我们这些大人一样大。”
他扒拉两下饭。
“才五岁,他家人一直在手术室那里哭。”
“什么病,大腿会肿成这样。”
听着的东仔皱眉问。
“我也不知道,而且他就一个腿会那样,他GG那里还流脓了,哇,我都有点吃不下。”
小赖说完摇摇头。
“先吃吧,别想了,先吃。”
猴子见着他样子,怕再问小赖会吐出来。
“我当时看见,真的整个人特别难受。”
小赖说。
他们只是一群学生,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画面。
如果告诉你
今天你会看见一个死人,
一个死小孩。
你会怎么想
恐怕什么也不知道吧
东仔坐在那,有点沉默。
他不知道就离自己三百米不到的地方,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身边。
这里是医院,经常发生悲欢离合的故事。
身体不适的东仔刚刚没有去,
他捂着头疼的脑袋,想这些已经发生的过去就过去了吧。
“都下来,带上口罩。”
张哥出现在门口对四个人说。
“你先吃饭。”
东仔对小赖说,他们跟着出去了。
“等下你们就站在旁边看就行了,不要说一句话。”
他们走下地下室,已经穿上防护服的张哥说。
另外的三人不知道这是要干嘛。
难道又来单了么。
他们走进地下室,最里面。
在周鹏翔的前面,旁边靠着一个铁制的洗浴床。
这里是入殓室。
一个担架车停在那,上面放着裹尸袋。
“一句话都不要说。”
张哥伸起手指,再次看向他们认真道。
后面慌慌张张走来一人。
黎哥,今天值班的另一个入殓师。
他套了两双的外科手套,又在身下绑了两件防护衣。
这是什么遗体?
很脏么,还是有什么病。
为什么要这么准备。
东仔看向神色严肃的张哥,一脸慌张的黎哥。
连工作这么久的他们都怕了么。
张哥打开了黄色的裹尸袋。
一个小男孩躺在那。
裸露躺在那,从胸口到小腹贴上一大块绷带。
他整个躯干都贴满绷带。
东仔看见他浮肿的右腿,和另一条细短的左腿形成突兀的对比。
张哥给小孩侧身,抽出身下的裹尸袋。
裹尸袋里湿淋淋,在地下室的灯光反照出里面一大片的红色。
“怎么这么多血。”
黎哥拿裹尸袋放进垃圾桶,血从裹尸袋里流出来。
他看着地板说。
东仔看向小男孩。
侧身后,他的头歪在一旁。
生I殖I器还在流着淡色液体。
他死了。
东仔看见躺在冰冷铁架上的孩子。
还歪着的头,露出在担架上的血印。
张哥扶正他脑袋,看见了他脑后流出的血。
“拿毛巾来。”
张哥轻轻抬起小孩的头说,
他擦拭掉血迹。
“背后也有很多。”
黎哥想起侧身后,满是红色的担架。
“擦。”
张哥说。
他们刚抹掉,又有血冒出来。
从担架的缝隙落下,那满地板都是滴滴答答的血花。
“擦不完的。”
黎哥提醒。
“擦。”
张哥说。
东仔看的沉默。
口水妹走开了,她躲在一旁哭。
小孩浮肿的右腿,脚底板皮肤下全是红色,像胎记一样。
闭着的双眼,右边的眼睫毛翻起来。
他眼睫毛都快脱离,露出里面的眼睑肉。
“怎么死的?”
东仔忍不住问。
“我说过别说话。”
张哥仔细给他背后贴上绷带说。
“从楼上摔死的。”
黎哥答。
他们贴上绷带,血却把绷带染红了。
“他们家人准备的衣服呢。”
张哥问。
“这里。”
黎哥走到东仔他们背后,拿起木椅上的塑料袋。
已经擦洗完,准备穿衣。
小孩是没有寿衣的,都是让家人自己去买。
黎哥掏出里面的衣服裤子。
上面布满蜘蛛网,这是套蜘蛛侠的童装。
东仔瞪大眼睛看着。
猴子小赖也看向东仔。
张哥接过衣服,两人开始给小孩穿衣。
右腿管套不上,那条腿大的塞不进了。
黎哥吃力的拉上。
裤子遮掩住里面畸形的腿,看上去和正常孩子一样。
东仔看向最后穿上的外套。
童装胸口上写着:
Superhero
“我知道你们很想知道他怎么死的,我也很难受。”
张哥正弯腰化妆对东仔他们说。
“你们看着都难受,何况我们这些自己有小孩的。”
“我干了这么久,男女老少,什么样的没见过。就是只有小孩,我们都是宁愿给别人做,也不自己做,因为越做越难受,但没办法。”
“肯定要有人给他做的。”
“我们现在能做到的,就是给他做好。”
化好妆的张哥站直身。
他看向做完入殓的遗体。
“你看到他眼睛了么。”
张哥指了指他翻起来的右眼。
“他把眼角膜给捐了。”
张哥抬头看向东仔。
“他肚子上的那些绷带看见没有,他把身上还能用的全部都捐献了。”
“他刚从手术室下来。”
“还热着的。”
他说。
穿上衣服的小男孩,眼角还是翻着。
粉底掩盖住他额头上的血痂疤痕。
看不见裤子里臃肿的腿。
身上留出的血止住。
只有裆部浸湿成一圈。
他穿着童装,躺在那像睡着了。
东仔没说话。
他只是盯着小男孩胸口
Superhero
东仔看的失神
“家属来了。”
黎哥脱下防护服说。
那一大排的人挤满在地下室。
带头的一个黝黑妇人给搀扶着走来。
东仔他们几个实习生连忙让开。
“是家属对吧,服务已经做好了。”
张哥说。
“诶,对对。”
“你看下,还有哪里不满意。”
一群人走前去看。
“满意满意,不错的!不错的!”
“可以,可以,诶哟,看起来和他平常一样。”
那一群人只有被搀扶的妇人没说话。
她看见躺在那的遗体,流出眼泪要跪在地上。
所有人都看向她。
“我可以抱下他么?”
妇人双眼通红看向张哥问。
“可以可以,小心他头上的绷带。”
张哥连忙说,他怕妇人沾到上面的血。
那家属几人走去。
帮妇人轻轻抱起遗体。
她走去身后的木椅。
就坐在那,看着怀里仰头的尸体。
她看着孩子的脸。
用眼泪模糊的双眼一直看着
妇人失魂落魄,张着嘴却没发出声音。
哽咽中,她握起孩子冰凉的手,贴在脸上。
她闭眼来回推磨着。
她哭起来。
哀嚎着,那哭喊在地下室回荡。
东仔转身离开。
他走去外面。
猴子他们跟在身后。
外面寒风吹来。
吹走了怀里的温热。
东仔想抽烟。
他打着坏的火机
点不着。
“给你。”
猴子递来火机。
“他跟你一样也喜欢蜘蛛侠..”
猴子叹口气对东仔道。
东仔抽着烟。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东仔脑海里想着,他眼红红说道。
“你哭了?”
猴子看向他。
“感冒而已,没哭。”
东仔否认,吐了口痰。
“你妈你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猴子骂道。
“他才是蜘蛛侠。”
东仔说。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看向一脸茫然的猴子。
“你不懂的。”
东仔叼着烟看向快下雨的天边说。
“这谁不懂,电影里的那句话。”
猴子叽歪道。
“你说现实里怎么会真有这样的事情。”
东仔不解问。
猴子没回答,小赖也没回答。
“走吧。”
过一会,东仔抽完烟说。
他们回到办公室。
雨开始下了。
那水滴落下,砸落在各处响起滴答声。
像弹奏的乐曲。
一阵清新的风从窗外吹来。
那密布的雨洗刷着这个城市。
“你们一个哭的像他爸,一个哭的像他妈。”
猴子扯蛋的说着东仔和口水妹,烘托着死寂的气氛。
那哭声从地板下传来。
东仔看向窗外流着雨水的树叶。
因为风摇晃着。
那哭声依旧。
在现实里,没有超级英雄鬼怪神仙,那雨依旧落着。
什么都没改变。
东仔听着地下室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看向窗外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