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一样的黑天,只剩下颗颗荧光闪烁。
比大多人明亮的星星,似乎不是我们。
我们都没归宿,只能抬头看着更亮的发光。
跟随着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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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的福州,每天都是乌云,连外套都是冷的。有时中午会有太阳,摸下窗户玻璃才感觉到暖意。
可一旦到了黄昏,人们不会再说话了,天又变的灰蒙蒙。
“你说北方人是不是都特别开朗。”
东仔对老表问。
他想起猴子也是那种好像什么没影响的样子。
“可能吧,但不应该自己小孩都没了哭都没哭那种吧。”
老表回答。
“回去吃什么?又煮鸡胸肉?”
东仔问,猴子在市一,小赖在附一,两人经常骑单车来东仔这一起吃饭。
“我是不知道你们,每次煮饭你们都不会帮忙的,我等等和朋友出去吃,你自己解决吧。”
自从上次平哥走去厨房,看见没洗的碗筷走来他们房间反应后,老表说自己做自己吃。
“你不是第一次来福建么?还有朋友?”
东仔质疑道。
“你管我,干嘛跟你说。反正你们吃外卖还是自己煮我不知道。”
老表不太想告诉别人隐私,他笑道。
“我随便问问,听你在这狗叫,谁想知道。”
东仔白了他一眼。
天渐渐暗淡,布满天空的云朵都暗淡。
快下班了。
“哎,来单了,你们要下班么,还是一起?”
彬哥看了手机,问打扫卫生要离开的两个实习生。
“走吧。”
东仔答应道,老表也没想下班。
四人推着叮当响的担架车走在医院的路上。
黄昏中,医院的人群还是很多。
大家似乎对推着担架穿防护服的人见怪不怪。
四人进入了ICU,鞋子套上了鞋套。
“就是这个了。”
医生对他们说,领着到一处病床面前。
这是个年轻的男性,三十岁,眼睛还没闭上,刚拔掉仪器的鼻孔流出液体,无神的看向前方。
“来,帮忙下。”
彬哥撤走遗体上的被子说。
床上躺着光溜溜的男性,私处直接暴露出来。
“嘿嘿,你看。”
旁边的护士拉上一旁实习的同事,两个人悄悄笑着别过头去。
东仔看着眼前的死人,他赤身裸露依旧毫无反应。
打开了裹尸袋,一起把遗体抬上担架车。
东仔握起遗体的脚,那烫热浮肿的触感从塑料手套上传来。
再次看了眼遗体,他死了,不能眨动的眼皮露出里面黑色的虹膜。
像是在看向前方,但确实是死了。
彬哥拉上裹尸袋,几人走出ICU房外。
天黑了,他们推着担架车走回太平间。
道路上医院里的人依旧熙熙攘攘,似乎对推着担架车的他们不太在意。
东仔想到ICU那几个女护士,发觉大家都没什么不同。
工作历程还没老道的她们,看见赤裸的男性身体也是会害羞。
担架车还是会发出叮当响声,只是因为重量多了份沉闷。
“你们是家属吧。”
戴维哥在门口问。
“是是。”
一个抱着小孩的女子连忙点头,身后还有两个老人。
“这边走。”
彬哥对他们轻声说。
等回到太平间办公室,戴伟哥在跟他们谈服务内容。
“我们不用你们给他穿,我们自己来,你们寿衣给我们挑下就好了。”
女子站在那说,长发绑在头顶,怀里抱着孩子。
“那,那我带你们挑下寿衣吧,你看下哪款合适。”
戴伟哥见着女子拿定主意,他带人走去仓库。
“乖,妈妈先去外面,你先坐在这不要哭。”
女子放下小孩,她蹲在那对孩子说。
小孩不愿意的发出呜声,伸出手想要抱抱。
“乖。”
女子掏出身后带着的行李,拿出一瓶旺仔给孩子。
“你先坐在这,等妈妈,妈妈很快回来。”
女子眼红红的哄着小孩。
无所事事的东仔和老表坐在一旁看着。
“诶,这是?”
女子身后的一个老男人问向她。
两个老人穿着朴素,说着北方的口音话,他们看向儿媳。
“爸,我们先给XX(死者的名字)穿衣服,就不要别人给他穿了,先给他穿好,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女子停在爸爸面前,她说。
“嗯,好好。”
得知情况的两个老人点点头,看着拿主意的儿媳。
“妈,别难过了。”
女子走前对捂脸的老妇人,她安慰说。
便转身跟着戴维哥去了仓库。
东仔坐在办公室,他看着小孩喝着牛奶。
“现在情况就是,我们只卖给你们寿衣,还有收刚刚接他回来的费用,其他的费用我们都不收,等等会有殡仪馆的车载他去,我们已经帮你们联系好了。”
彬哥在办公室里对老男人解释说。
老男人听懂的点了点头,知道他们没骗钱。
小孩坐在沙发上,见不着妈妈,发出无助的呜声。
“哎,乖,爷爷给你手机玩。”
老人递出自己的老人机,哄着孙子。
“他多大了?”
坐在一旁的东仔问。
“两岁了。”
老人看着突然问向自己的年轻人,他答道。
小孩听着手机给他玩,但看见是老人机,他不开心的要继续闹腾。
“妈,一起帮忙给XX穿衣服。”
女子出现在门口。
小孩见着妈妈,开始哭起来。
“哇啊啊。”
他走去伸出双手,抱住妈妈的腿。
办公室里传荡着小孩刺耳的哭声。
“乖,坐在这。”
女子哄着小孩,她手里拿着八百八的蓝色寿衣。
“乖,别哭了。”
女子蹲在那看着孩子,她发出颤音。
孩子依旧不懂事的在那大喊。
“走吧,妈。”
女子吸了下鼻子,站起身对老妇人说道。
老妇人满泪弥娑,她摇晃的跟去。
东仔站在办公室门外看着。
老妇人站在综合间门口停住,她跪在那突然哭起来。
综合间里就放着遗体,她摇摇头不进去了。
“吖~~~”
那年老的声音像生锈的笛子,一直传遍周围。
老男人走去扶住她。
“爸,你先看住妈,我进去给XX穿衣服。”
女子见着妇人哭了,她流出泪却眼也不眨对老人说。
她走进去了。
冬天里,那黑夜的寒风刺骨。
东仔站在门外,太平间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办公室和综合间有灯光。
“哇啊啊啊啊。”
那找不到母亲的孩子在办公室里大哭,哭的厉声。
“怎么办?”
老表见着孩子这幅模样,他问向彬哥。
屋外,那老妇人坐在老人递给她的椅子上。
“我的儿啊!吖~~我的儿!”
妇人年老的坐在那,哭的喉咙沙哑。
“我的儿,我的儿、啊!!!啊!!”
妇人突然大喊。
大哭,大悲。
天黑的看不见五指,东仔站在门口看着。
寂静里,没人说话,连车笛声都消失了。
屋里的孩子哭声和屋外的妇人哭嚎。
过了很久,哭的妇人哭不出声音,她埋在大腿上发出呜声。
走出办公室要找妈妈的小孩,被爷爷抱起。
办公室里放着他们用袋子装的行李,桌上放着没喝完的旺仔罐子。
女子给丈夫穿好了寿衣,她走出来。
“乖,妈妈在,不哭了,乖。”
女子接过老人手中的孩子,哄着道。
“呜呜呜。”
她晃着怀里还在哭的孩子,眼睛看向地面好似在发呆。
东仔看着女子的眼神。
红红的眼眶里,眼睛一动不动,说不出的麻木还是无神。
她只是看着地面,眼神里像丧失了生机。
依旧晃着怀里的孩子。
殡仪馆的车来了。
“来,扶着你丈夫的头。”
彬哥轻声对一旁站着的女子说。
女子连忙走前,利索的扶起。
遗体抬进棺材里,送到车上。
她哭了。
东仔见到她终于哭了。
看到殡仪馆的师傅把棺材抬到车上。
女子捂着脸哭,她捂了把脸想把眼泪擦掉。
可那眼泪依旧落下,她喘息的哭着。
靠着大腿的小孩懵懂看向妈妈。
女子抱起他。
在停尸房里她抱着小孩,低头啜泣。
屋外那个没进来的妇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整个人像失了魂。
“家属你们跟着殡仪馆的车一起去,可能坐不下,你们最好叫辆车。”
彬哥提醒道。
“嗯,谢谢谢谢。”
女子又恢复正常,她抱着孩子连忙道谢。
老人搀扶妇人,手里提着一大袋他们带来的行李。
女子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也抓着行李。
她正低头对怀里的孩子说什么。
家属就这样离开了。
“你曾经问我说,明明只是普通的死人,那么在意他们干嘛。”
东仔转头看向老表。
“现在呢?”
“什么现在,你在说什么,能不能说点别那么莫名其妙的话行不行?”
老表傻笑着打趣道。
他们也准备下班。
办公室熄灯,桌上放着没喝完的罐子。
东仔关上门,走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