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凉风萧瑟,草木衰败,万物凋零,城中一片惨淡,暮气沉沉,夏将军夫妇的灵柩离上京城还有五十公里。
夏婧一身孝衣立于人前,竹青和藕荷紧随其后,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姐的背影,自从噩耗传来,小姐就将自己没日没夜的关在老爷的书房里,总共也就睡了几个时辰,谁也劝不住。
城门旁边的酒楼包间里,一个中年男子紧靠着窗户的男子,剑眉虎眼,气度不凡,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古井一般漆黑深邃的眼眸里透露出些许哀戚。
“阿灏,大哥大嫂马上就进城了。”万千山从门外走进来,身着一身白衣皎皎如天上明月,冽冽如山间清风,身后还跟着一个眉眼如画的少年,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焦急,几个踏步走到皇上身边,犹豫了一会,行了一礼,张口说道。
“父亲,我……我今日可否晚些回宫……夏……夏府也无男丁……”
皇上抬头盯着他看了半天,手中的杯子“啪”的一声放到桌子上,厉声道:“身为男子,说话怎么绕来绕去,吞吞吐吐!”
韩屿青浑身一震,站直了身子,与父亲对视,大声说道:“我想去夏府帮忙!”
皇上转身,目光远眺,已经能隐隐约约看见护送灵柩的军队,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已经敛去所有情绪:“李总管会去宣读圣旨,你……代替我,代替昭地子民,去送送你夏伯伯夏伯母。”
韩屿青松了一口气,匆匆行礼转身,“夏婧并非一般闺阁女子,你若是真的喜欢,必须以诚相待!”一只脚已经迈出房门的韩屿青听见皇上这句话脸唰的红了,不可置信的转身看着父亲。
“你,不介意吗?”韩屿青收回脚,小心翼翼的问。
皇上没有说话,只是挥挥手。万千山探出头看见韩屿青与等在酒楼门外的关云儿一同向夏婧走去,停在了她不远的后面,眉头皱在一起,“真的不过去了?”
“嗯,白天不去了,屿青去刚好能震慑那些人,我再去就是火上浇油了……”说完拂袖站了起来,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想到那一年兵困渝州月山,连夜暴雪,路面打滑,是大哥一路提溜着他走过来的,一边躲追兵一边等待援军的到来,从期望到绝望,他很害怕,援军不来的原因他能猜得到,大哥二哥也能猜得到。
在组织突围的前一夜,士兵的盔甲都冒着寒气,大哥目光沉沉巡视一圈说道,老规矩。那些硬朗的汉子们一个个走过来摸摸他的脑袋,有人说道:“你跑快些,老子这些银票你替我给我娘送过去……”
大哥笑着说千山运气不行,只比你大三个月,不然你俩还得猜拳定输赢,看谁才是夏家军留下的香火,一向少年老成的万千山突然笑了,学着军营那些糙汉子吐了一口唾沫,老子才不怕呢……
车轮碾过石街的声音传来,护送灵柩的士兵身穿黑甲,寒光凛凛,满身肃杀之气,街道两旁站满了百姓,皆是素衣而立,满面悲戚,夏将军率领夏家军驻守边境十二年有余,大大小小经历了几百几千次的战斗,在昭地最艰难的时刻,这些孩子走上战场,从年轻稚嫩到风霜满面,从鲜活张扬到埋骨他乡,数万将士,烈骨忠魂,归来已是生死相隔,可怜半壁东南劫,十万青磷带血飞。
人群中有人小声抽噎,后来整条街的人都在哭泣,今日归来的不是英雄,是我们的昭地儿郎,荣归故里,跨越了日日夜夜的等待和期盼,回家看一眼袅袅的炊烟和心爱的姑娘。
韩屿青看着夏婧眼睛不错的看着城门,从灵柩出现的那一刻就浑身僵硬,无意识的咬紧自己的下嘴唇,从小他认识的夏婧哭的放肆,笑的张扬,如今红了眼眶但是倔强的不留下一滴眼泪,他什么都做不了,感觉有人拿着一把小刀在自己的心上来回一道一道的割着。
关云儿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断断续续的说道:“夏伯伯他们去了……夏婧这么多天一滴眼泪也没流,一句话也不给我多说,她冲我笑我心里都发颤,可怎么办……万士觉这个掉链子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得到消息……”她语无伦次的对着身边的韩屿青哭着说着,韩屿青双手紧握,视线不曾离开过夏婧,恨不能以身相替她的痛苦。
话音未落,夏婧动了起来,一步步的走向灵柩,走的极稳极重,竹青和藕荷要跟着,被她拦了下来,这几步路她走似乎走了很久,想起来很多往事。
她自小调皮,六岁那年偷偷溜进去书房,失手将母亲千辛万苦淘来的汝窑天蓝釉刻花瓶摔得粉碎,一时间傻了眼,父亲刚好路过,将她带出书房,告诉她,没事,让她不要担心,待得母亲回府,小心翼翼的对母亲说:“桑儿,你新买的花瓶不大好看,配不上你的气质……”
母亲愣了愣,大概是没反应过来父亲唱的是哪一出戏,随口说道:“那是送关夫人的,她生辰快到了,听她念叨过几次喜欢这个花瓶,但是很难找。”说着起了兴致,要使唤大春去把瓶子抱过来。
大夏天的,夏婧看到父亲打了个冷颤:“桑儿啊,我今儿个去书房找一本书,将你那个花瓶……摔碎了……”
母亲很是生气,指着父亲半天说不出话来,又看了夏婧一眼,哼了一声,拂袖进屋去了,后来的一星期,父亲对母亲各种赔不是,殷勤伺候,寻来了一西洋款式的花瓶母亲才原谅了他。
后来她才知道,母亲为了这个花瓶,在上京城整整寻了一个月,目的是听说关夫人打算请来有名的花夫子为云儿授课,想把她也送过去。
她就这么满身宠爱的长大,父亲母亲为她费尽心机,一生疼爱。
可是现在……他们躺在冰冷的灵柩里,死因不明,想起来夏婧就觉得心底的绝望铺天盖地而来,连时间都变得虚无而仓促,她深吸一口气,生生压下涌上来的血气,跪在灵柩前,磕了三个头,沙哑的说道。
“父亲,母亲,女儿接你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