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百合在电脑上翻了好半天,终于找出一个单独的文件夹:“对,就是这个!青川午夜无头案!”
时诗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去!居然是个凶杀事件!”
“不是不是!”叶百合连连摆手,“这不是凶杀,起因就是夫妻吵架,丈夫连夜出走结果被车撞死了,然后肇事司机逃逸了。那个年代摄像头还没普及,侦破技术也有限,就变成无头案了。”
时诗忍不住好笑:“你这么会搞爆炸性标题,怎么没去震惊部上班?”
“那可不是我取的,这件事已经有些年头了。你看,第一次报道的标题是这个,我就照着写了呗。”叶百合找出几张翻拍出来的剪报,“这事本来没什么,主要是后面妻子带着孩子自杀的事情太惊悚,好好的一家人给弄绝户了,这才引起了轰动。”
时诗把笔记本拽过来看了看:“这事已经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你的报道却是两年前的……你怎么忽然想起来关注这件事,谁托梦给你喊冤了?”
“这件事不是我想查,是师兄。”叶百合继续摇头,“那时候我还没调来搞娱乐版,是混社会版的。那会儿不是正愁没东西可写吗?师兄帮我整理资料的时候发现了这个,说这里头还有不少看点,可以翻出来再热一热。”
“是天野?”时诗心里猛的一沉,如今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每天发生的社会新闻看都看不完,秦天野为什么偏偏就注意到了这个十多年前的案子?
“说起来也真是很遗憾,那会儿的人其实挺实诚的,肇事司机犹豫了几天就去自首了。那一对孤儿寡母再撑几天就能等到交代了,起码以后的生活也能有个着落……”
“豆子家那会儿是青州本地首富,怎么也不会因为少了那点赔偿就活不下去啊。”时诗心里砰砰的跳,“天野有没有说过他为什么对这个案子感兴趣?”
“没有啊,他那会儿就像是随手从架子上哪了一卷资料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现在两件事串上了,大概是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一面之缘2.0版的自己吧。”
“夫妻二人当晚发生激烈争吵,邻居证实事发之前秦家有陌生男子出入……疑似因为女方有出轨行为……当年的报道就这么八卦,该写的不写,关心那些干什么。”时诗也懒得再和她解释,低着头翻着剪报,生怕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然而以前的剪报报道得不够详尽,甚至还有相互矛盾的地方,反倒是叶百合的报道里补充了不少细节。
“这你就外行了,社会版就是这样,只要保证不是造谣,其他的肯定捡能吸引眼球的来写啊。”
“写这篇报道的时候肇事司机还在逃逸,重点应该放在谴责司机,不该放在去挖人家的隐私吧。”
“对啊,所以我写的时候只是随便提了一嘴而已,重点放在关注农村妇女儿童的心理健康辅导了。”
时诗抬起头来:“你写得那么细,专门去调查过吗?”
“当然,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叶百合还挺得意,“我那时候其实专门去调查过,本来是想问丈夫离家之后的细节,不就是想知道悲剧发生之前的事情引发舆论同情和关注嘛。没想到想要的信息不多,反而来了一堆村里人绘声绘色的说那家的媳妇是自作自受,出轨害了一家人,我能写成这样真是不容易。”
“哪来的村里人这么八卦,他们都是亲眼看见的?”
叶百合继续摇头:“没有,他们也是听其他人说的。”
“你是搞传媒的,以讹传讹这种事实在太多了。人都没了你还这么写,有人性吗?”
“就因为死无对证,所以才用疑似啊,用词很人性化了吧,这段我也是照着以前的报道写的,没添油加醋。”叶百合想了想,“说白了这事已经过了太久又是家庭矛盾引发的,到这儿就到底了,没什么料可挖了。”
“如果真的没什么料可挖了,天野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它,这个事件里头到底……”时诗皱着眉头重新看了一遍那些剪报,忽然停了下来,“你看第一个报道里记者的名字!”
“秦建国?这谁啊?”
“天野的父亲秦俞,他以前就叫秦建国。”时诗皱着眉头,“你常和他们在一起,难道就没注意过,天野妈妈现在还一直管他叫建国。”“伯父?我以为他一直是搞建材生意的,想不到以前还做过记者?”叶百合一愣,使劲把笔记本给拽了回去,“他们一家在豆子家出事后搬离青川,伯父改了行又改了名字,看起来真的挺可疑……他们不会真的和这件事有关系吧?”
时诗坐在那儿愣了一会儿,心里乱七八糟落不到实处,忽然间冒出一句:“我要去青川。”
时诗赶着早上第一趟客车去了青川,这大概是近几年来她最具有行动力的一次。
时隔那么多年,浑身沾满黑灰的小中巴依然是前往青川的唯一交通工具。太阳还没来得及升起,时诗从有空调的出租车上下来,寒风立刻灌进脖子里,把她最后的睡意也给吹到了九霄云外。车站里的人寥寥无几,几个候车的乘客横七竖八的躺在椅子上,还有一个人靠在门口抽烟,嘴唇发紫胡子拉碴,看到时诗进来一双眼睛跟着她飘了老远。
时诗被候车室里污浊的空气呛了几下,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居然在这种时候决定一个人去青川,简直就是变着法的折腾自己。然而只要她想到那篇剪报上的秦建国三个字,就像是被人戳着脊梁骨又捏着心,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叶百合当然也想跟来,反倒是时诗找借口把她撇在家里了。理由其实很简单,时诗一面不愿意相信秦天野一家真的和那个案子有牵连,一面又觉得如果这里头真有什么猫腻,她也应该第一个知道。
晚上时诗忐忑不安的给长安打了个电话,对方居然告诉她那是宾馆前台的号码。反正要想直接找到长安是没有希望了,但至少知道他的落脚处,多少给了她一点底气。上车之后总算是暖和了一点,但整体实在好不了多少。时诗掏了个口罩戴上,发现刚刚站在候车室门口抽烟的那个人坐到了自己旁边。
小中巴不按座位售票,谁想坐哪儿都行,时诗也不好赶他,自己朝座位里头缩了缩,抱紧了自己随身的小背包。
“妹子,怎么一个人去青川啊?”那个人主动和时诗搭话,“走亲戚还是找朋友?”
时诗知道不管自己回答什么他都能顺势跟她聊起来,索性假装听不懂,随口应了一声嗯。
“我看你就不像青川本地人,眼生得很。”即使时诗爱搭不理,这人居然还能往下聊,“找的是哪家说说呗,保不齐我认识呢。”
“青川好几个村呢,所有人你都认识?”时诗回过头,正望见他右边眉间有一颗大黑痣。
“我是做生意的,这几年在青川搞农产品采购,不不都混熟了吗?”大黑痣笑起来,“常打交道肯定全认识,不常来往的拐个弯也认识!”
大黑痣的嗓门很大,引得后面的人跟着笑起来。
时诗不怎么高兴,这种搭讪的人很常见,你也不能说他有什么恶意,但是这种热情的表达形式总让人感觉不怎么舒服就是了。
她咳嗽两声:“靠山村东边老秦家。”
大黑痣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妹子你可太逗了,靠山村以前倒是有两户姓秦的,一家绝户了,另外一家搬城里去了,你唬谁吶?”
他这一说,时诗反倒意识到他也不尽是瞎扯,忽然转过头来:“那你知道绝户那家是怎么回事吗?”
大黑痣扬了扬眉:“你还真是要找黑房子啊?”
时诗愣了愣:“什么叫黑房子?”
“就你要找那家啊,那家绝户之后这么多年来也没人来继承,后来就充公了。那栋小楼起得气派,就因为里头死了人不吉利,谁都不爱住。一开始有不信邪的外乡人来租,结果到了晚上听见小孩哭声又找不到人,结结实实吓蔫了,以后那屋子再没人敢住也就废了,乡里都管它叫黑房子。”大黑痣说得绘声绘色,“现在大人吓小孩都说黑房子里的怪物来了,小孩一准乖乖的,再也不敢闹腾了。”
时诗皱着眉头,心里更不是滋味。
“妹子你也别装了,你是不是也是为了十几年前老秦家的案子来的?”大黑痣说得直截了当,“这事情来来回回折腾好多年,报纸、广播、电视,头几年还有写书的过去那什么……对,取材!你不是头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咱们早就见惯不怪了。”
时诗既然被拆穿也就懒得再装了:“我不是对案子好奇,是对那些人好奇啊,这就是个家庭矛盾引发的惨剧,后来肇事司机也自首了不就结了吗,还有什么值得挖掘的?”
“因为那孤儿寡母死得惨啊。”大黑痣瞥了一眼外面半麻不亮的天色,“当妈的下定决心要自杀,就做了一桌子好菜下了农药。小娃也是知道事儿的年纪了,吃了之后肚子疼说要上医院,当妈的又给了一杯说是止疼药。老一辈儿说进了屋里直接就被药味熏出来,死了的七孔流血浑身乌青都没人样了……哎,你们这些人怎么都这样,又好奇又害怕……”
时诗听得浑身发冷,莫名其妙的有些想吐,大黑痣在旁边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