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记得是在隔壁的教室,那个蔷薇般散发馨香气息的女孩,齐颈短发和平额刘海微微向里蜷着,烘出里面粉粉的稚嫩脸庞,她笑起来的样子像是个不解世事的孩童,眼中闪耀着纯挚的光泽,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就是被这笑容所吸引,他从未见过如此透彻的笑容,不掺一丝杂质的。
后来他才知道她并不常笑,那一次的机遇可遇而不可求,然而,他所叹惜的并不是这个,那一次匆匆别过,他甚至都来不及说一声问候。不过好在他的人缘不错,要探知她的消息并不难。他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旁敲侧击地忽悠着,便已套出了大部。只是,她行事太过孤僻,他所能知的到底不多。
她的名字叫沈薇,高二同级学生,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将她寄宿学校,与室友关系不太好,见面形同路人,成绩不好不坏,趋于中游,在班级中存在感不高。这便是关于她的全部。
之后,他又费了一番功夫,掩人耳目地要到了她的联系方式,是QQ聊天,微信有点成熟的意味,他需要的却是一些随意的空气氛围,即使是隔着屏幕互看不透的双方。
那天点入她界面的时候,心里不免带着些紧张,惶惶的,像是一种偷窥。
她的头像是一个表情疏离的苍白女孩,和她挺像的。她的网名只有简单的一个字——“蓝”。在“蓝的空间”那一栏是设了权限的,他点进去只有一个警示图标悬挂在屏幕中央,明明白白得让人失望。个性签名那一栏也是空着的。他所能了解的到底不多。
他给她发的第一句消息是一个略带拘谨的问候语——“你好。”
“你好。”她的回复很快,但也仅止于此,像是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稀松平常,没有下文。
等了许久无言,他最终还是反转过屏幕,将它轻轻贴靠在桌面上,如同无法面对的现实。其实他也并非胆怯,只是她较为特殊些,似乎陌生人之间该有的好奇她都没有。他感觉自己突然丧失了语言。
无可奈何之下,他也便搁下了,只是空自把她置顶着,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一直处在相安无事的了无音讯中,越发渺茫。
他每天忙忙碌碌的,抬头时眼中只有一片惘然,这种恍恍惚惚的感觉总使一度充实而认真的他感到某种缺失的产生,郁郁的,总带着某种怀疑。
二
一次星期六,难得的一个晚上的闲余,他像往常一样打开手机。想到她,心中惴惴的,有些不安。其实,答案是早已知晓的,但他还是暗暗地希望了。
再次点开QQ,一切都是嘈杂了的,从前,这些热闹总会让他感到一丝微微的满足,像是枯燥生活里的一场小小烟火,释放着慰藉的火花。现在,她空白的语言让他的生活仿佛陷入了一片荒土,再热闹也带着缺失,有时候只是一种空寂的回荡。
有一个女孩向他申请添加好友,他同意了,这已不是什么罕事,他向来不会拒绝。因为他确实寂寞,无法填补的寂寞。
女孩照例是很热情的,等不及他回复,就已经一条条长龙似的把消息接了下去。这样浓厚的兴趣却是她从未有过的。每逢如此,他总会兀自对着屏幕笑着,眼中黯然。
但这一次有了不同。女孩的态度是淡漠而疏离,像风一样捉摸不住,手中的空虚是下一秒消逝的预告。
他看着屏幕上她的文字,柳絮般随风飘纤的字体,单薄着,没有归属。话语一句一句若即若离着,漫不经心的韵调,似乎只是无聊。她没有过多的询问,只是随意地提起,像是风到点的临脚,蜻蜓点水的飘忽。对于他的透露,她的回复则像是一项义务,终结着,没有更多的言语。
他知道她会是她,她一定是她。如此坚决的意念,他自己也预想不到,支持这一切的唯有心中那股莫名的,却又强烈到鲜明的感知。
他摊开手心的空白,在虚空中抓拂着,茫茫然的一个寂寞的姿势,他只是不明所以。
他感觉不到欣喜的成分,这与预想的交叉,让他逐趋冰冷,像是某种凝结,内心瑟缩成小小的一块。
或许此刻才是认识的开始吧,原来他在她于真实之上建了一层梦的想望,触碰的欲望是幻灭的开始。
三
她再次音信全无,上次他们的接触终究不过来自一场偶然,最后澄清的事实是——她借用她朋友的手机,做了一场随机的添加,刚好他就是添加的那个人。第一次那句“你好”的问候竟是如此的轻飘飘的载重,以至于她完全消匿了一切印象,再次相触,只是无聊的因故。他知道随意,原来竟是如此的随意。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如此明确的数字,在她面前却只是一片恍惚。或许是她空白的语言所积累的失望太多了吧,他已彻底了却了一切想望。
往后的日子一切如常,生活依旧是忙碌碌的麻痹,似乎并没有因为她而有过丝毫改变,每天如梗在怀的心事,这种低迷的情状,也似乎不过只是生活的一种常态。
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她,都是隐匿了踪迹的,不带有任何显象,像夜晚深重地翻涌着的暗沉海浪,一举一动都是力的压制。
四
橙黄的月光朦胧在紫蓝的黯淡天幕中,路灯的白炽光亮强烈地散射向四周,显现出一派明净的景象,公鸡的嗓音凄清涩哑,一声声地呼唤着,啼鸣在深夜的寂静中回荡。
他伫立在阳台上,手搭着栏杆,晚春的南方,温度已逼近夏日,夜晚即使偶尔有一阵风拂过,也是带着柔柔的暖意的,很是舒畅,所以,他微倦的双目在这样的暖风的吹拂下已是早已清明一片了。
他很喜欢这样的时刻,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多少次了,算是一项习惯吧,只有这个时刻,他才感觉自己是清醒的,明确的,而不是暴露于日光下赤裸裸的盲目。
他一直所向往着的不过是一种简单而知足的生活,而他手中所握有的,也都并非经营所得,他只是怀有某种责任地将它们最大限度完成。无论是父母,还是朋友,他都是尽责的。然而,她的出现是带伤的,他的生活在一开始的瞬间就已有了裂痕,麻痹与盲目,无极的尽头是无边的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