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记事的第一刻开始,她便是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早些年的时候,她甚至都不知道世上会有父母这一类的人存在,她的父母那一块一直都是空缺的。直到后来,她从别人的口中初次接触到父母的角色,她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她的生活从那一刻开始有了一个模糊的裂痕,并且随着年岁的逐增而越发清晰醒目。别人过分的关切,她并非不知道那是出自一份善意,然而,让她该如何接受这份善意呢?她拼命想忘却的一切,却又在他们的口中一次次得到检醒,他们完整的角度在她的不完整面前来得是多么刺目。
交朋友似乎从小对她而言便只能存作一段心事,因为沉默是一道无言的伤口,她的疏离将她的灵魂越拉越远,别人轻易触摸不到,很安全的距离,可最终不过是隔离了自己。
在那些同龄的孩子身上,她总能嗅到一种不一样的气息,遥远而让人神往的,她所无法抵达的境地。常年四季里,她的疆域只有片草不生的荒芜,因为她满目的凄清是长年不变的四季。她的哭她的笑,她的一举一动,都改不了她心中的疮痍,时间的轮轴从不为她而转动,前一分后一秒没有一丝一毫的分别。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苍老,她的人生从一生下来开始,便已迅捷地向萎顿之秋过渡,一瞬间枯竭的生命,她甚至都没意识到欣赏的可能。暗幕降临下来之前,不需要做任何解释,自然的客观是无法扭转的轨道。但她还是选择相信自己身体中不曾成熟的那部分,那最后一丝的鲜活,那最后一丝的生机,是她一直坚守着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理想。
对世界的理想,明和他是其中的一部分,却不是最为妥帖的一部分,尽管他们都是完美的。他们可以透析她的世界,却无法触碰她的灵魂,她的伤口始终在遥遥的咫尺之间。
没有更多的可能,曾经的孤行一掷,成了束着手脚的痛楚,他无法阻止任何发生。
二
“我们玩一个游戏好不好?”她松开了轻拥着他的双手。
“好啊。”他看着她,有些惘然,却还是牵扯若隐若现的微笑,一口答应了她。他是那么了解她,可他又宁可从未真正认识过她,这一刻心中的揪痛……不愿相信的一切,可她到底还是截胡了他的后路。
“又是一场别离在即,人生总是充满悲情。”她也笑了,眼中溢满凄清的寒凉。
“我说过的,暖,我会一直陪着你,即使身处异地。”他看到她的伤口再次裂开,或许从来都没有愈合。但他只能在一旁束手。他无能为力。那个事实,他们曾抵抗的一切,终于变作了垂死挣扎。
还有多久呢?她不知道,他亦如是。只是,无论多久,他都会陪她走下去,选择权一直在她手里,结果已经不重要了,他只要她的幸福……只要她幸福,一切就足够了。
她望着他,默然笑着,不置可否。
“互不联系,怎么样?”
“游戏规则吗?”他看着她,笑着回应道,只是笑容有些勉强,像表面的一层浮光。
“嗯。”她轻轻点点头。
“可以……”
汩汩流淌着的河流,细缓柔和,轻轻贴在手背上,像是抚摸……曾是这样舒适的关系,纤尘不染……一触即破的距离,他们曾那么近,可最终也不过咫尺天涯——悠悠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河流也不过如此,然而他们只能遥首相望,没有更多的可能。
伤口的无形,本就是寓无形于有形,寓有形于无形的,渺渺幻幻的一切,又何问其出处呢?刀剑无眼,既出鞘就没有收回的理由,一锋一芒处都是累累的伤痕。
停顿卡壳是时有的,一如时间的凝结,然而时间匆匆,又曾为何人停留?静止处的不过是一声接一声的嗟叹罢了,滞在时光里,像一块又一块潮湿的印记。人生一场空虚欢,到不达结果的,便凝滞或消逝在下一场烟火里。他们之间的停滞是时有的,一如现在,她未曾给他留过任何余地。
“那……就这样决定了,我先回去了。”她低下头,悄声说道。
“再见。”她像是刚学会道别的孩子,冲他弯弯手指,只是虚飘飘的,转瞬便曲合着跌落在身旁,犹如秋叶的寂落,没有一丝声响。
“再见。”他的声音僵僵的,手指深深曲进掌心,拳头上青筋暴起。
楼房的转角处,一声巨响震颤着深夜俄然脱跃而起,她感到一瞬猛烈的心悸,随即像是虚脱了一般,整个人虚浮着,身体向近旁的墙壁倒去。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手臂在撞击墙壁时的顿重,然而却是实实在在失去了知觉,因为她没有任何痛楚,心跳剧烈的拉扯也只是让她更加明确自己心中的倦怠。她只是累,从未有过的累。对情感的克制,她早已精疲力尽。一朝一暮酣到深处的情感岂是说割舍就割舍的,只是错的事情没有对的理由,相伴走过的路也已经够了,她对他的自私也该停止了……
黑夜吞裹着一切,四周继续沉入一片静寂,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