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家里待了很久,我想我可以明白很多。我开始思考,理性成分的渗入。曾经像失落的羔羊,无处寻觅的走向,划过地点的遇见,始终无法安慰。现在,当一切都平定下来之后,我心里的寂静,从未有过的安稳体验。
我常伴着奶奶,做些零碎、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洗衣、拖地、洗碗,做饭的时候,洗菜切菜炒菜,奶奶在一旁指导着,眼中笑眯眯的神色。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期待已久的,从曾经到现在。
爷爷爱看战争片,爱谈一些政治及历史人物,听大伯说,他年轻的时候很能干,头脑很清醒,是一个挺厉害的人。而在我的记忆里,爷爷一直与蜜蜂相伴着,这是开始,后来搬来县城,没有了蜜蜂,爷爷是孤独而不被理解的。
勤劳了一辈子的人是无法消停下来的,奶奶有菜园,有家务,有惦念的儿女子孙,可爷爷却是束着手脚,他无法继续他操行了一辈子的勤劳。他的腿脚不好,渐渐衰落的劳动力,他的言语开始模糊,很多时候费力于理解别人的交流,他的视力,他的听觉……他的周遭,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那种恐慌。很多时候,我看着他一个人自语,那种寂寞。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如果陪伴也算一种形式的话,我想我可以在他身边静静坐着,电视银屏的光亮闪烁,音响聒噪,我可以陪他一起驱赶寂寞。
或许,我只是愧疚,对于亲人,心中的那份弥补。
晚饭后的散步,一个人寂寥在黄昏的灯光下,看着周围,偶尔穿过的热闹。我想,我的性格里更多的是一种清欢的享受,独处时寡淡欲望的宁和平静。或许,这都是后来的变化,曾经痛苦一度控制了我。
不知道程怎么样了,我们之间距离上次相别已有几年未见了。我以为会更久,没想到心中有了羁绊之后却是更加软弱了。
我想,我会去找他,在不久的日子里,当一切都熨帖到了一个饱和度的时候。我们应该都没有期待,因为一切都是刚刚好,水到渠成的存在。时间是没有预见的,但彼此不在的这几年互不联系,互不干扰,便是最好的印证。
回到家,爷爷在看电视,奶奶应该出去了。我坐在沙发的一角,暗沉沉的四周,只有电视银屏在闪烁着,这种环境对于我来说是一种隐蔽,灯光的暴露让我觉得难以忍受。或许,我只是太疲惫了。
晚上睡得很早,然后凌晨醒来,一直坐到天亮,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
我走的那天是个阴天,天空惨白的一片。奶奶送我到车站,一路上叮嘱着,其实,她也知道我在外面的这些年,所以,大多数都是关于我所带的货物的存放。
第一次带这么多东西上路,两手抓满,无法释放。在座位上的时候,它们满满当当地围裹着我,这种感觉真好,拥挤着,像是一种温暖的环抱。天空的白是一道无法治愈的伤口,恍着看向它的刺痛的眼睛。
车子发动的时候,奶奶一路跟随着往前走,嘴中还不忘的叮嘱,都是已经说过的内容,但还是无法释怀地重复。那一刻,我的泪如雨下,哽咽着无法说话。我知道,牵拉着的思念又将化作绵长的弧度,在时间里的蔓延,心系两端煎熬的等待。
我们一直处在离别之中,相见不过匆匆。
二
途中的时候,我的目光望向车窗外,转瞬即逝的一切,我没有目的地漫寻着。我在想着幸福与永恒的话题,它们没有边际,捉摸不定,我始终无法找出一个答案,只感觉越发空洞的存在。但我愿意相信它们,相信它们让我快乐。
程来接我是在第二天下午,那时我们彼此对望着,脸上会心的微笑。
时间的积淀是一种力量,使人成为越发有分量的存在,我想程就是这样的存在。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以及他的鼻梁,坚挺着的坚毅的存在。
他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沉默着的稳重的样子,像是我们彼此之间的一种默契。
已经步入秋季,天空阴沉沉的,空气中微凉的风。我裹紧了紧衣物,脸庞蹭着围巾。我很喜欢这样的时刻,它让我感觉我的温暖,小心翼翼维护起来的温度。
住处依旧是之前的住处,程打理得很整洁,维持着原来的模样。
我坐着,程给我倒了一杯热水,我双手捧在手中,感觉手心的暖意,那种泛滥。我喜欢这种收拢的感觉,像是小小世界里的团拥,充满安全感。
他坐在我的对面,双手交拢着,认真的样子,我再看不到犹疑的影子。
他告诉我,他想买一处院落,在一座古城里,他知道,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我说,一切都安定下来了。
嗯,一切都安定下来了,他答道。
休息了一会儿后,我们便开始收拾行李,一切看起来都很寻常。我们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又似乎都变了。
晚餐我主厨,这是第一次,以前我只是帮衬。程向来随着我,没说什么也就答应了。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感,无法言明的喜悦,仿佛自己又年轻了一般,可以像个小姑娘,叽叽喳喳。
从没如此用心地准备一顿饭,我的心似乎一直都在以飞速地老去,从未有如此精力充沛的时刻。
其实不过几道清淡的小菜,但在我的情绪的感染下,我觉得它们特别充满期待。
菜摆上桌子的时候,程微笑着把饭推到我面前,上面搭上筷子。吃饭向来是一项静默而不带情绪的运动,彼此各自,互不相关。以前很多时候我们的吃饭都带有时差。
这样一起吃饭的感觉,有着隔着时光的久违感,所以,心底情绪的泛滥像温柔的潮水般涌动着,偶尔轻微涟漪的闪烁,那是来自心中的期许。
“以后,我想负责生活这一块。”我对他说道,声音缓缓的,表示深思熟虑过的痕迹。
“好。”他顺服着我的话说道。
我感觉自己充满一种浪漫的心绪,来自现实生活的一场幻梦。我知道程从不打破我,从不用生活的重担对我进行压迫,他似乎总在等我自己明白。
再次见到他时,我觉得我可以在他面前变成一个孩子。他真的变化很大。这种踏实和沉稳或许是来自生活的担当与责任。
三
搬进小院的那天,我看着院中的盆栽和落叶树,心中感到一种平淡,像是冬天暖阳下缓缓流淌的小溪。
那是春季的时候,一切都带着新生的气息,同时也夹杂着雨水过浓的潮湿的腐败味。
树下的掉落的叶子都还是稚嫩的,在雨水中泡胀着。
我不怎么懂花,也对植物所知甚少,所以那些盆栽后来都是程在照料着,我只偶尔的时候会在他旁边看看。我想我实在是个缺乏生活情趣的人。
不过,我养了一只小黑狗和一只灰色的小猫,就像我小时候一样,它们和我记忆里的那两只小生命长得很像。这种亲切感的贴合,让我的内心变得温暖而柔软,虽然也会有淡淡的惆怅。
院子的一处,有一张木质的吊椅,上面空出两个人的位置,两个方形的靠枕静静地搭在那里,别有一番韵致。
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被它吸引住了,急急地向它一路小跑过去。程或许对我的行为是有些惊讶的,因为我鲜少会有这样好奇的时刻。可其实我只不过是一种心绪,突如其来,不明所以。
后来的时光证明我确实是喜欢它的存在的。我时常一个人侧躺在上面不知不觉的便睡着了,手里捧着一本书或是亮着屏幕待编辑文字的手机。醒来的时候,迷迷蒙蒙中,手臂毛茸茸的贴触,小猫的呼噜声在耳边阵阵响起,煞是可爱的时刻。小狗也安卧在吊椅旁,毛发柔顺,在黄晕的光泽里涂上了一层恬静的色调。
是这样寂静而美好的时刻,让人不忍打扰。
程下班的时间并不稳定,很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在家,而我的工作时间安排和地点限制不大,相对自由,所以在家里的时间又占了绝大部分,不免偶尔会有些寂萧的感觉。
音乐或许是一项很好的填补,满足着空缺的需要,久而久之,音乐的播放便成了一项惯常。我喜欢贝多芬的《致爱丽丝》,里面古旧的感觉,带着淡淡的郁愁,却又有牛奶醇厚的香甜味道。
“我觉得‘过去’这个词很有韵致。”一次下班回来,程用过晚饭后,我靠着他说道,他正拾起桌面上的一本书随意翻看着。
“因为记忆?”
“算是吧,不过我想说的是承载的分量。”
“时隔年代……”
“对,越久越有味道,越久越有魅力,引人遐想。”我坐起身,望着他笑了。总是会有情绪激动的时刻,但激动也是来自于平静,因为对自己的语言清醒的感知,每个字成分的含量。
他也微微露出了悦色,看着我,但什么都没说。
我们对彼此的要求都很少,按各自的性格,在各自的空间里。互不影响的生命,独立的个体,充满包容和理解。所以我们的对话适可而止,言简的分享。
在偶尔的假期里,程会陪我出去走走。我们彼此静默着,似乎没有更多的言语,这样一路上,心里很平静。我似乎越来越追求一种心态的平衡。
我很享受寂静地穿过人群的感觉,程在我身旁,他让我感觉有力量,不是来自清冷隔绝屏蔽,而是来自心底的那份温暖,它的绽放。
“如果是秋天或冬天就好了。”那时正值酷暑,我们在亭中歇脚。
“为什么?”他很镇静地问道。
“因为很多事情都需要有衬托,一件事情最大化的感受在于它的匮乏。”
“那么你希望最大化的感受是什么?”
我望着他,他的目光也停留在我身上,我们的对视。
“不知道。”我别过头,声音轻轻的,随着划过的弧度。
我们都知道,但我们都不说。我因为了解他,他也因为了解我,但我们都缺乏站在彼此方位的了解。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们都向往白头偕老的感情,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没有一段感情是不需要磨合的,没有一段感情是不劳而获的。
三
我想我一辈子都改不了浪漫的心绪,哪怕只是平淡无奇,我也将于它们赋予生命。或许我从未真正的现实,我只是基于它们的生活。
我原以为人到中年是一个枯乏无比的说法,处处弥漫着匮缺和无奈,我原以为我也将无法幸免,然而,我的生活只是多了一份禅意,多了一些稳定的心性。一转眼,人生四季划过了几轮,无知无觉地操行着每天的生活,原来我也会衰老,每个人都在衰老的途中。
我总以为我在提前长大,那些不该承受,那些逼迫着前进,可一切不过水到渠成。我身边的人总要为我承受更多,因为我的任性而肆意生长。
我三十岁,中青年,我迎来了我爱情的归宿,我的婚姻,一切都该有圆满的结局,一切都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