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上好的桂花糕……”
“紫罗宫的绸缎诶，走过路过别错过……”
……
细直的长街上，商铺鳞次栉比，檐角衔接，排满了每一个角落。商家把商品从店里挂出街上，和围在路旁的商贩争奇斗艳，叫卖声络绎不绝，杂乱中却有别出心裁的新意，吸引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百宝从未见过放天城的这个样子，仿佛这座偌大的城池从迷蒙中睁开眼睛，一下子苏醒。亦或是终于展现出它繁华的一面。
因为今天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帝国的太子将会与公输家族的女儿结成连理。
从前日开始，大量的外人进入放天城，他们中有的是来自各郡府前来祝贺的人，但更多的是来看热闹的人。
人一多，就热闹，商机随之而来。
于是乎，各地的商贩闻风而动，纷纷被吸引了进来。
趁着这股风气，江白拉着百宝和白晨出来，也打算去市集凑凑热闹。
百宝对闲逛的兴致是不大的。因为他总觉得漫无目的的行走会让人心烦意乱。
白晨跟他的想法差不多，不过比他好一点的是，他会事先在地图上画好路线，走的时候就按着线路走，就不会显得无所适从。
至于江白……那就是一只无头苍蝇。
可敬的是，即便是一只无头苍蝇，那也是最快乐的一只无头苍蝇。
她总是睁着那双硕大的眼睛，像是能把整个天地融进去似的，一会儿从这里发现了一只长相诡异的泥偶，一会儿又从角落里发现一只伪装成狮子的短腿狗……
无时无刻，她都在吱吱喳喳地扯着烂话，好不快活。
脱线的她，很容易就偏离了白晨预先规划的路线，于是两人就不可避免地争吵起来。
每当这个时候，百宝就会很惬意地靠在旁边商贩竖起的旗杆，枕着暖阳倾泻下的光，看着各式的行人在旁边走过。
行人多是男女结伴同行，他们有些穿着端庄优雅的中原服饰，有些则衣着较为暴露，裸露出的麦色皮肤，透出一股野性。
百宝把目光移下，瞥见了那似乎来自异族的修长曲线，沿着腿腹到达脚跟那一双暗黄色的鹿皮靴上。
“好腿。”他在心里赞同。
闲逛中的异族女人并未发现有人在盯着她看。她靠在同伴身边，在一处摊位上停下，微微弯腰，正好翘起美丽的臀线。而她，正兴致勃勃地把玩着细长的羽箭。
“屁股这么翘，是长尾族吧？”
百宝愣了一下，惊觉身边突然有声音响起。
他扭过头去，发现江白也学着他那样，靠在旗杆上，眯着眼睛看向那异族女人，甚至嗦了嗦口水。
“江拉屎，你看到有尾巴了？”白晨手肘搭在百宝的肩膀上，也是一副色眯眯的样子，但只是在用余光来瞟看，不像其他两人那么明目张胆。
百宝无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两人停止了争吵，甚至和他一起看起了美女。
“美女能使人心情愉悦啊。”江白这样说。
百宝侧过头，以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看着她，不知道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做戏。
“成年的女性长尾族人，是可以把尾巴隐藏起来的。”
在他们三人之外，第四个声音响起。看美女的眼睛里，多了第四个人。
“大师兄？”循着目光望去，伏唯就站他们身边，手搭在白晨肩上，看向异族女子的目光兴致盎然。
“那个女人确实是长尾族的，她头戴着的鹿帽有扶风郡的标志，而扶风郡正是长尾族在人间最大的聚集地。购买羽箭，说明她是一个战士，可能是跟随扶风王的战士。”伏唯接着说。
“大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比起那个异族女人的身份，他们更在意伏唯的突然出现。这个平日看起来温文尔雅，恪守戒律的大师兄，居然也有这一面。
“色者，人皆有之。重点在于观，而不在于亵。”伏唯耸耸肩。
“我们还以为你跟谷神回去了，早知道你还在，早该把你也拉进来。”
“好啊。”伏唯笑笑，抓了抓头，“其实我挺无聊的，主要是师尊交予我的差事还未完成，但又不急着完成，于是就拖到了今天。”
“什么差事？”问的是白晨。
“和你们有关。”伏唯头也不回，然后指了指前面摊位旁边的一株桃树，树上缠着红色的缎带，树梢挂起了红色的灯笼。
红色的灯笼画着金色的“庆”字，这天满城都是类似的灯笼，甚至包括了麒麟大道。
“太子殿下大婚，称要邀请师尊，师尊不愿去，便打算以大学宫的名义让我请三位参加。”
“大学宫不是都已经解散了吗？”江白一愣。
“无妨，只是名义而已。”伏唯摊了摊手，“你们不属于玄牝，由你们去的话，会比较合适一些。”
果然还是打的中立的算盘。
江白有些无语，叹气说：“那我们就去呗，不过是蹭饭罢了。”
伏唯顿时心满意足地感激两句。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从身上摸出三个信封，分别交给三人。
“这是师尊让我交给三位的信，上面有他要对三位说的话。”
江白拿过信封后便直接拆开。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
只有这样一句简短的话。
江白皱着眉头。
谷神果然还是在意她对白晨的态度，也可能是那个九道至人有跟他说过什么。
不过，这趟浑水，她已决定了要趟。
她吐了吐舌头，转手把那封信揉成了纸团，扔了。
“哎，你怎么扔了？！”白晨惊讶地看着她。谷神的提点，全天下多少人梦寐以求，居然就这么被这货扔了？
“看完就扔了呗。”江白拍拍手，无所谓地说，“你的是什么？”
白晨这时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他把信纸从信封里抽出，刚一拆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面素白的白色。
这是一张白纸。
正是迷茫之际，突然白纸上闪起点点荧光，飘动而起，一个淡淡的光影从信纸里映射出来，大约手掌大小，幻化成谷神的模样。
三人同时都怔了一下。
直到这个光影所化的谷神开口，“白晨，得道者多岐，古往今来误入歧途的人不在少数，若是你，该如何避免？”
白晨彻底蒙了。
别人好说歹说还是一句所谓的深邃学问，可到了他这里，却变成了一个单纯的提问。
更糟糕的是，他其实没太听清楚谷神说的什么，但又不好意思让他再重复一遍。
他苦想了一阵，最后仍是尴尬地摇了摇头。
他感觉这应该是课堂上的内容，谷神在对他搞突击检查，可惜他一个时常开小差的人，确实是记不得了。
“那你给我记住了。非宽大无以并覆，非正平无以制断。非淡漠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你把这四句话抄上三百遍就行了。”
幻影中的谷神依然挂着微笑，声音轻柔。
“啊？”白晨眼睛瞪大，“凭什么我就要抄？”
谷神淡淡的光影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白晨只好愤愤应下。
接下来，轮到百宝拆信了。
和他们不同，百宝并不期待谷神能说出什么，对此呈一种无所谓的心态。当然，反正他对前面谷神对江白和白晨留的话也一句都听不懂。
把信封拆开，从里面出来的，也是一道来自谷神的光影。
“你会为人类而战吗？”
与前面对白晨的问话不同，这次谷神的提问，语气极为认真。
百宝忽然僵住了，谷神的问题相当直接和直白。
他沉默片刻，一时间思绪万千，就像有无数的线条在脑海里迸射而出，结成一团混乱而密实的线团。
期间，另外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看着他，各不相同。有希冀，有好奇，更有紧张。
不知是不是被他们看得自己心里发毛，百宝有些犹豫，总觉得若是说了半个不字，他会被当场处死。
最后，他所有杂乱的思绪全部集中想到了一个人身上。
沐雪非。
那团杂乱的线团忽然消失了，眼前的前景无比宽广起来，一条细细的河道弯弯曲曲，从染绿的平原中间淌过，记忆中的她站在河畔上，娉婷袅娜的背影修长，淡紫色的长裙拖到水面，轻纱罩住清秀的双肩，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远远看着令人心动。
“因为有我在乎的，所以我愿意为之而战。”百宝郑重地说。
“希望你能记住今日的话。”光影所化的谷神，声音平淡至极。“那么，就此别过了，希望我们能有再见的机会”。
光影消失，一切归于平静。
百宝手拿着一张白纸，倒抖了抖信封，从中倒出些焦黑的灰烬来，突然一阵风过，灰烬在长街上散开，远去了。
“我们继续走吧？”伏唯提议。
谷神交于他的差事已经结束，他很自然，也很乐意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
沿着街市，他们继续行进。
“谷神走了？”江白若无其事地问。
伏唯先是点了下头，然后才淡淡地说了句：“走了。”
“哦。”
江白目光飘到一边，天空一片湛蓝，有人在放风筝。
“这次听我的，往这边走。”白晨走在前面招呼，严格地按照自己预定的路线行进。
这次江白没再和他争辩，顺着路就走了。
百宝觉察到这其中细微的变化，忽觉自己其实对江白并不了解。关于她的身份，目的，一切都是谜团。
加入到队伍中后，伏唯承担了很大一部分的解说工作。
因为这几天放天城涌入了不少人，也涌入了不少新东西，江白和白晨两人嚷嚷着问东问西，伏唯见多识广，便一路解释。
这正好把百宝解放了。在未遇到伏唯之前，这份工作是他的。比起江白和伏唯，他也算是见多识广，除了有些知识有些老，没来得及更新，毕竟上一次在人间遍地走，已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闲下来的百宝，只是跟着他们后面走，偶尔看看人群，偶尔发呆。
后来，他们又在人群中碰见了沐雪非，于是路上多了两个沉默的人。
沐雪非刚从地牢里出来，这几天她都会在那里呆上一段时间，从清目盲口中问一些关于她入魔被擒的细节。
从清目盲口中，她得知丞相府内藏着一个魔族人，而且还是一个相当强大的魔族。这使得她一直以来的怀疑豁然开朗。
公输右果然与魔族有勾结。
但知道是一回事，对于要怎么处置，她心里仍没有打算。
最糟糕的是，他们最好的决策者喻真卿，现在就困在丞相府。
她轻叹了口气，内心有点烦闷。
“你也觉得烦么？”百宝压低声音说。他以为沐雪非和他一样，也觉得这种游逛很无趣。
沐雪非一怔，摇头道：“没……”
她不想在百宝面前流露出忧虑，于是便舒缓开神情，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在担心清目么？”
百宝面露苦笑，“再担心我也救不了她。我只是闲得无聊，发呆而已。”
沐雪非闻言内心一松，忽然轻舒狭眉，轻声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喜欢发呆。”
“你说……喜欢？”百宝转过头，漆黑的眼瞳直直看着沐雪非。
沐雪非愣了一下，随即翻了翻白眼，扁扁嘴，没好气地说：“你这什么断章取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