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依着床头依了多久。彦睡着了，灵儿也睡着了。但他睡不着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慢慢的从彦的怀里抽出了被她抱的有些发麻的胳膊。给她捋了捋嘴角那一撮随着呼吸起伏的头发，又帮她和灵儿都塞紧了被角。
说世界上没有是完美的女孩什么的，那都是些不懂事理的小孩子说的。他们能说出这些话只是因为他们见过的女人太少。
在他二十来岁的时候，他的“完美”叫蔷薇。然而自打他们仨从费雷泽离开的那一天开始，“上帝”的心态可能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现在，他心里的“完美”叫彦。过了这么久，他已经忘了他对蔷薇的感情是否盲目，也已经忘了他是如何从对蔷薇“至死不渝”的爱里一点点的爱上彦的。
彦和灵儿，这是他最爱的两个女人，整个宇宙里不会有其他的人比自己更爱她们。为了不打扰她们休息，他下床走到外面的花园里，看着天城夜空悬于正中央的月亮发呆。
被夜风一吹，冻得他一哆嗦。他开始庆幸自己今天没有喝酒，要不然刚才和彦恐怕绝不会那样收场。他不知道自己不愿越雷池的习惯是哪来的。但他就是不肯，彦也拿他没有办法。但他自己明白，说是不肯，不如说成舍不得。因为他知道让彦在一个人面前完完全全的放下戒备和伪装是一件多么难的事，但他还是做到了。正因如此，他才无比珍视这份横跨一千年的感情，珍惜彦愿为他献上自己一切的信任。
用彦的话来说，他是一个蠢到透心的人。就算她在前一天晚上在他旁边裸睡，第二天早上起来都不会担心晚上对她的身子做什么出格的事的主。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彦的气话，但事实也的确是这样。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或许彦也不觉得这是坏事。因为在那之后彦还是抱着自己的胳膊，倒在肩头上睡着了。
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忽然间撞进了他的脑子：他爱她既不图金钱，又不图权势，还不图身子。那自己爱彦图什么呢？
她看过年迈的彦，知道如果有一天她老了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自己只是想陪着她，在她身边照顾她，至于其他的任何东西，都只不过是爱她的副业罢了。毕竟是彦一点点的把他从蔷薇失踪的绝望的泥沼中救出来。仔细想想，他根找不到不爱彦的理由。
月下的天城映入小伦的眼睛，恰如夕阳西下时的那幕景象，只不过那会唱主角是太阳，现在换成了月亮罢了：山下的城中主路如同海面般泛着皎洁的月光，天城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宅邸宫殿都被月悄悄降下的白霜笼罩，从宫殿下的白玉台阶开始延向天城的边界。街市静了，目力所及之处都已经看不见哪怕一个天使的影子。此刻的天使之城正静静的躺在月光的怀里，像一个在母亲怀里睡去的孩子一般安静乖巧。
忽然，他想到了彦和灵儿，便回头透过那扇他没来得及合上的窗子看向床上熟睡的的娘俩，彼此依偎着，睡得很香很沉。她们今天晚上一定会做一个好梦的。
这么静美的夜，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把今晚的时间浪费了。于是，他拿出了那只着来不及还给彦的口琴，跳上空中花园的白玉栏杆，对着月亮吹奏起来。这首曲子是他亲自写的，一个一个的乐符好比线条，勾勒出的是彦在他心里的模样。托今晚的月亮转达，献给她的彦，送进她的梦里。
她曾经教过彦这首曲子，彦很喜欢。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觉得幸福的了。在天城的山上，空灵的口琴声顺着夜风传的老远。他没勇气向彦彻底告白，而更擅长把他对彦的那份已经入火焰般炽热的爱掩藏在他精心谱成的每个音符里。
“彦，我爱你，你听到了吗？”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彦先醒了过来。其实是灵儿翻身把她弄醒的。她动了动腿，发现有点困难。她微微掀开被子，看见了灵儿正轻压着自己的那双修长的腿。彦想翻个身，但又不忍心打扰灵儿。她便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小伦。他在她的右手边躺着，只是姿势和之前她记得的样子不同。她记得昨天晚上自己是靠在他肩上睡过去的。不过此刻的他睡的比灵儿还香，把他弄醒彦就更不忍心了。
这下好了，左右为难。把灵儿弄醒也不是，把小伦弄醒也不是。彦正难受着呢，灵儿压着彦的腿忽然一动，长吸了口气，弓起了身子，接着一使劲把上身撑了起来。睡眼惺忪的坐在床上搓起了眼睛。
“喔啊~”灵儿伸了伸懒腰，问候彦道：“唔，妈，早上好啊。”
“宝贝！你可算醒了。”彦如获大赦一样下了床。走到床边痛痛快快的伸了个懒腰，骨缝微微发出响声：“可难受死我了。”
“您怎么了？”
彦换上了那席天使华贵的金丝白裙，说道:“左边你压着我，右边被小伦堵着，我是左也不能动右也不能动。简直受罪。”彦拉开了窗帘，本想开窗的她想到了还在熟睡的小伦，说：“小伦昨天晚上怎么还是没关窗户啊。”说完随手关好了那半扇没关好的窗。
灵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顶着一脑袋炸毛跑到了过去，细嫩的双手从彦的身后环住了她的腰：“我错啦我错啦，在以后您叫醒我就好啦！”随后在彦的脸蛋上俏皮的轻啄了一口。
“你啊，”彦一笑，刮了一下灵儿的鼻子：“总这么讨人喜欢。”
“那不还得看是谁的丫头嘛。嘻嘻。”
“我今天估计没空陪小伦了。”彦买进浴室洗漱，灵儿跟在后面。
“那您要去哪呢？”
“回方舟，我的去看看炙心研究的怎么样了。”彦拢了一把头发盘在脑后，弯下腰去，把用花瓣沁过的一捧温水扬在自己脸上：“对了丫头，昨天灵溪跟你说什么了也别太往心里去。还是等你爸亲自跟你说。”
灵儿听到这，一下子害羞起来，低着头一只手从背后抓住了另一只胳膊，低声说：“没事了妈妈，可能我有些误会灵溪的意思了，我知道爸爸是很爱妈妈和我的。”灵儿侧着脸：“昨天晚上我任性成那个样子，妈妈您不怪我吧。”
彦用毛巾擦干了脸，没回答灵儿的话，只是温柔的笑着，把手轻轻摁在灵儿的头顶左右晃了晃：“去洗漱吧宝贝。”
“嗯！”
灵儿去洗漱去了，彦一个人回到妆台前，从镜子里看到了还在床上睡着的小伦，心里一阵好笑。没想到这么一看葛小伦还真的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把自己整个人裹在被子里缩成了个球，看样子真的挺可爱的。
彦抖开盘在脑后的长发，拿起梳子梳了起来。边梳头边看着镜子里的葛小伦，梳着梳着竟然愣神了。要不是洗漱完的灵儿从她手里拿过了几乎停下的梳子，彦都不会注意到自己竟然卖呆那么久了。
“呦呦呦！”灵儿背着手走到彦的身后，略有坏笑的看着镜子里的彦:“妈，说实在的我第一次见您用这种眼神……”灵儿的话没好意思说完，便低下头，捻起了彦一绺淡金色的长发，梳了起来。
即使被丫头这么说，彦也毫不在乎。她脸不红心不跳的对身后的灵儿说道:“丫头，你没见过的东西还多着呢。”
“呃，那好吧。”灵儿被彦这样强势的回答弄得有些尴尬。但她的话终究是有效果的。彦不再发呆，而是看向自己身后这个还很年轻稚嫩的天使，自己的女儿——灵儿。
灵儿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彦在盯着自己看，还在一丝不苟的给彦梳头。两个人就这么聊了起来。
“对了，今天你也去一趟方舟吧，顺便跟炙心说说方舟的情况。”
“那您真不陪爸爸了呀。”
“他不至于醒不过来，再说，也不是一天都见不着面。毕竟又不是他还在地球那会儿了。”
“欸，妈。我很好奇啊，您这么爱他为什么非要在天城这儿傻等一千年？”灵儿声音越来越小:“一千年你们俩又没什么联系，连声音都听不到。不难受吗？”
“怎嘛？”彦微微一笑:“我还没说受不了呢。”
“反正换我我肯定疯了。一千年！天。别说一千年，就是五百年，哪怕一千天我都受不了。”
“我要考验他千年。”彦微微低下头去:“因为我知道蔷薇活不过千年。”
灵儿手里的梳子一下子停住了:“您……您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彦一笑:“朋友也罢，恋人也罢，我给他们留了一千年的时间。一千年里，他们做过什么，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这……我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爱的人还要拱手送给蔷薇？您那比蔷薇差？”灵儿打心里替彦不平。
“丫头，你啊还是太小了。”彦看着镜子里表情很难受的灵儿:“爱一个人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要黏在一起的，那样只会过早的发现另一半身上的缺点。我也并不觉得我会比蔷薇差。只是一千年的时间过去，对我们天使还是天使。对她来说，就已经回归尘土了。”
“蔷薇她只不过是一名凡人。就算她有超级基因但她还是一名凡人啊。”
“凡人又怎样？葛小伦，甚至是我，难道不一样吗？”
灵儿忽然语塞，找不到任何话去反驳。没错。在他们的超级基因被开启之前，都是会经历生老病死的凡人。
“不过丫头，我现在可以向你保证。从我让你们俩相见的那天开始，我就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从我手里抢走他了。就算是死神卡尔那个老变态也不行。”
灵儿低着脑袋，继续给彦梳头：“其实，只要我想到爸爸还被别的女人爱着我就很难受。”
“我爱他，你也爱他，你看我难受了吗？”彦一笑，好像是在灵儿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不过你还真是个小醋坛子，和我年轻的时候也一样。不过经历的多了也就好了。”
灵儿给彦梳完了头，把木梳轻轻的放到妆台上:“我还小呢。”随后又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金簪:“等长大了再说吧。”
灵儿用簪子横叉进彦一头柔顺的长发中，上下一分，用簪子挑起了上片，拢了拢，利索的给她盘在脑后，再把那支精致华贵的金簪插在发髻上，最后，轻轻的抖了抖彦剩下的下片，披散在背后的长发。
灵儿看着镜子里的彦，满意的说道：“好了。您这个发型比之前的都要好看。”
彦看了看，点了点头，“那以后就麻烦你帮我打理了。”
“那我得把这手艺交给追和莫伊了。”灵儿退开一步。给彦让出离开妆台的地方。
彦站起身子，侧出一步：“来吧丫头，我再给你打扮打扮。”
灵儿略有些害羞的推辞道：“这，不好吧！您毕竟是天使之王啊。”
彦把椅子往后撤了撤。灵儿愣了几秒才敢坐到椅子上去：“王又怎样？乖，坐这儿。丫头，你记着，你我之间，没有王。”
灵儿乖乖的坐在椅子上，彦拿起刚刚灵儿给她梳头的那把木梳，托起灵儿的头发，认真的从发根梳到发梢。不过灵儿的头发被她自己弄的乱糟糟的，彦怕弄疼灵儿，梳的也不敢太快。彦偶然一抬头，看见灵儿在捧着吊坠发呆。半调侃的说：“丫头，你这么喜欢这吊坠呢？”
“爸爸送您一个吊坠，您会不喜欢嘛？”
彦笑了笑，没有回答。灵儿见彦没接话茬，也就没往下说，怕被彦抓到什么把柄，坏了葛小伦的大事。
“老爸怎么还不醒啊，太阳都晒屁股了。”
“那，咱俩都猜猜看。就猜他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床上躺着呗。发呆。反正我睡着之前爸爸是这样的。”
“在床上躺着发一会呆是会睡着的。”彦梳开了灵儿头发上乱遭的地方，又开始从发根梳到发梢。
“那，爸爸就不会在床上躺着了。”灵儿想了一会：“我觉得爸爸应该在花园里发呆。”
彦点点头，不过她还是纠正了灵儿的想法，“他的确很喜欢发呆。但昨天晚上的月亮那么漂亮，他不会全用时间来发呆。我猜，他应该在花园里......看着月亮吹口琴。”
灵儿捂着嘴巴笑了起来：“哇，猜的这么细致，还赏月！还吹着口琴！您这都是怎么猜出来的嘛！”
“昨天本来就是这个月份月亮最圆的一晚，至于口琴，你看床头啊，在那摆着的，就在小伦手边。”
“您还真是了解爸爸啊。”灵儿幸福的一笑：“真好！”
“如果没有战争，我跟你打赌，小伦保准是个诗人。”
“还会是个音乐家！”灵儿补充道。
两人聊天之中，彦给灵儿梳好了头发，按着刚才灵儿的手法也帮她把头发整成了自己的头型。不同的是，灵儿的头上插的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簪。
“真漂亮，比刚才好多了。”
灵儿站起身来又啄了一口彦的脸颊，天使般的笑了笑：“谢谢妈！这头型好美的。”
“行了丫头，我不呆在这陪你了，你在这陪着他吧，等他醒了咱们仨就方舟再见了。”
彦整理好妆台，走到自己桌子旁边，顺手拿起纸笔，给小伦留了一张字条，叠好后压在了口琴下面，走之前还嘱咐她道：“对了，字条的内容不许偷看。”
灵儿故意撅了撅小嘴。而彦又说了一句前者听过的话：“干嘛啊，这么神秘，我也不能看？天使的小秘密。”
当然，彦也知道，灵儿肯定会翻看那个纸条。换句话说，她叮嘱她不要看，反而是让她看。因为彦觉得让灵儿看到她留给小伦的内容会让她更安心。当然，灵儿在挣扎了一个小时之后终于还是展开了那个小纸条。上面写了两行小字，彦的字很漂亮也很清楚。
只不过，纸条上的话灵儿看不懂，尽管它从头到尾只有十个字：
葛先生：
你爱我，我听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