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冷幽幽,甜丝丝的香气传来,不似寻常熏香,倒像是花蜜的味道。小月一怔,只觉得这人身上的香气甚为怪异,便被他抱在怀中掩袖干笑了两声:“什么殿什么下,小奴听不懂官人在说什么。”
那男子倒颇有耐心,附在她耳边道:“殿下不必担忧,奴家乃是宫中内廷监总管明如镜,此番是奉了恭顺太妃的旨意来接您回宫的。”
说着,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小月假作听不懂的模样,从她的手心里抽走了酒杯。“先皇骤然崩逝,膝下又无子女,唯有昔日太子殿下的唯一血脉,也就是澈公主您回宫,方能继承大统。”
小月神色自若的一笑,与他四目相对:“大人您吃酒吃醉了吧。既无国丧,您说崩就崩?”
“恭顺太妃旨意,大统未定,苏氏一族又虎视眈眈,不可轻易发丧,还需等公主殿下回宫后才可主持丧仪。”
“大人怕是搞错了,我从小无父无母,在青楼楚馆长大,怎么可能是皇室贵族?还有那什么澈公主,不都说早就死了吗,怎么可能会是小奴呢。”
“人人都道十年前元宵宫变,太子一脉无一人生还,幕后主策正是昔日的二皇子,当今的圣上。可说到底,当年小公主,小皇孙的尸身始终未被寻得,而这一‘澈’字,拆开来不正是‘云水月文’四个字么。”
说着,他将两指探入杯中沾了些水,在少女浓墨重彩的脸颊上一划,指腹所及之处脂粉尽褪,显出一段白皙的肌肤来。
小月一顿,“云水月”“云水文”这一对奴名确实是她替自己与小文所起。
“就凭这四个字,你就能断定我是那什么公主澈?”她这回倒真有些坐不住了,强作镇定地就要起身。明如镜却手上力道一收,将她又箍在了自己怀里。
“无父无母的小小龟奴如何会读书识字,还在当票上的‘珞’字处着意减笔……那可是当年先太子妃的闺名。至于别的,自然还有籍契文书上的年份时间等其他证据,奴家既已找上了殿下,殿下当真以为还能浑水摸鱼,全身而退吗?”
刚说完,房内烛光突然“啪”的熄灭,连带着整座藏珑阁的灯火都同时黯灭。小月听见屋外传来不少疑惑的议论声,而她所在的这间房里却寂静得可怕。
这时,梁上突然传来些许动静,小月听在耳朵里,却仍旧装作未察觉的样子搂着明如镜的脖颈。那黑影从梁上无声跳下,亮出手中寒刃,正要对准她后背刺去,却被明如镜抱着向旁一躲闪,夺过那刺客手中利刃,反刺进了刺客的胸膛里。
黑暗中突然又有五名黑衣刺客持剑杀入。明如镜将小月一把拉至身后,指尖抽出了束发的一根红线,仅以区区红线便将对方杀招尽数化去。那些刺客似没想到居然还能遇见这般身手之人,大吃一惊,遂一齐向明如镜攻去。明如镜红袖翻飞,先以红线勒死一名刺客,又转身夺下另一名刺客手中兵刃,以红线操纵反将他刺死。
那刺客中余下的两个里,一个见大事不妙,正欲从窗户逃跑,另一人却拼了命欲要与明如镜同归于尽。黑暗中红线灵巧如蛇却难以分辨,最终,明如镜以红线一端缠绕住那刺客的喉咙,另一只手将夺来的长剑一掷,将那逃跑者刺穿在地。
一阵响动过后,小月重新点亮了房间内的烛台,只见地上躺着的是一群黑衣刺客的尸体,地上站着的正是明如镜。
小月看向唯一一个被明如镜生擒住的黑衣人:“留他一条性命。”
明如镜指间一发力,直将那刺客勒得额上青筋暴起。“说,是谁派你来的?”
“别让他自尽了。”小月又补充了一句。
那刺客冷笑一声别过头去,并不作答,明如镜便将那刺客踩在地上,一只手将他左臂朝背后一扭,便听得“嘎啦”一声,竟生生地将那刺客一条臂膀给卸了下来。
那刺客痛得声嘶力竭,小月怔怔地看了明如镜一眼,但见他心情大好,一只脚踩在刺客背上,一脸笑意地掐着指尖红线道:“干你们这等营生的,两条胳膊两条腿儿便是你们吃饭的本钱。若是你再不肯招,我便将你的双手双脚都卸下来,让你下半辈子都坐在酒坛子里泡着。”
那黑衣刺客哪里再受得了这么一下,唯有战战兢兢地吐出两个字:“……苏宏。”
“这么快就招了啊,真没意思。”小月脸上颇有些失望。
“他们都是苏家好吃好喝金贵供养着的杀手,哪里受得了这等皮肉之苦。”明如镜笑盈盈地说完,便指尖一旋将那刺客了结了,仿佛捏在他手中的并非一条人命,只是一头畜生。
小月看着满屋子黑衣人尸体,咽了口唾沫,明如镜理了理衣襟,已不知何时将沾了血的红线重新系回发间,用手指抚顺垂在肩头。他目光落在了方才躲闪间从小月身上落下来的布枕头,便弯腰捡起,将其递回给小月。
“殿下,您的晚饭掉了。”
小月一把抢过软枕抱在怀里,眯着眼睛重新对他上下打量一阵。原本于她而言,回宫是不可能回宫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宫的,然而眼下她身份显然是已经暴露了,就连刺客都杀到了自己面前,她心中清楚,如果继续留在宫外,自己的处境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
于是,她这才开始与明如镜进行起正面博弈:“你不过是在这里露了个面而已,他们就派这么多杀手刺客过来,假如我真要与你回宫,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死法?”
“殿下无需担忧,奴家自会替殿下扫除一切障碍,殿下只需作为太子唯一血脉回到宫中,无忧无虑地享受荣华富贵即可。”明如镜拱手道。
“只需要无忧无虑地享受荣华富贵……天下竟还有这样的便宜事?”小月冷笑了一声,六年的宫外流浪经验让她坚信世间没有白掉下的馅饼,于是便将他口中的劝诱全当做王八念经,不听不听。
这一轮,自然是明如镜输了。
“难道殿下不想为当年含冤而死的太子,太子妃报仇吗?”明如镜再次和善地向她发起“攻势”。
“报仇?”小月哈哈一笑,摆手道:“人死不能复生,报不报仇又有什么意义?我现在只想好好活着,对这个一点也不感兴趣。”
这一轮,自然又是明如镜落败。
明如镜也笑了起来,既也不着急逼她,而是用手指拨弄起烛火:“难道公主殿下连双生子兄弟的死活也不在乎了吗?”
这回,小月终于止了笑意,脸上渐渐失了表情。
“你,什么意思,什么双生子兄弟。”
“自然是公主殿下的亲生胞弟,皇孙成彻。”
“彻儿?彻儿不是已经……难道他还活着?”小月有些恍了神。
“这个……就只能请公主殿下当面问问太妃娘娘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她可以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不惜一切手段,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性命被他人拿捏在手中。已是她再次睁开眼时,已是认命地换了一副面容,不再是市井小民独有的那副泼皮无赖笑脸,却是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严肃深沉。
好,她承认,这局博弈,是她输了。
“你究竟想如何?。”
“是继续留在这里做世上最下贱卑微的奴仆,还是回到宫里做全天下最高贵的主人,奴家只是希望能帮助殿下做出正确的选择。太妃娘娘说了,您看见这个自然就能明白。”
说完,明如镜郑重起身,从袖中掏出一枚破旧的绣球平举于眉前,向面前的龟奴儿深深地行了一记庄重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