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上回的事情令那庞夫人怕极了,后来也再没着人来寻小月的麻烦。盛宴当晚,贵妇人们满身珠光宝气的结伴而至,莲官,芸官,芷官,荟官等几个头牌自是拿出了浑身解数,或是作诗弹琴,或是舞剑唱曲,就连七十二间的龟奴小厮们也都打扮得花里胡哨,恨不得在宴席上能乘势入了哪位贵人的法眼,从此飞上枝头。
“你说的这个办法当真有用?”
两名少女此刻正在藏珑阁的下人房内穿衣打扮,其中一人从手里拿出一瓶精致的小瓷瓶。“这就是传闻中的蜜和香,只需稍稍服下一点,便可浑身散发出能魅惑人心的香气。”
另一名少女接过瓷瓶,高兴的点了点头:“芷官哥哥早已对公侯府的常小姐钟情许久,若有了这个,今晚常小姐一定会相中芷官哥哥,说不定还会为芷官哥哥赎身呢。”
小月看着小文一脸高兴的模样,又往门外的方向瞥了一眼,突然拔高了声音又道了一句:“听闻以前宫里面的郎官都用这个争宠,可金贵了,你要给我省着点用啊。”
果不其然,房门被人猛地推开,一名穿着白底梅红洋绉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丫头冲过来,一把抢过小文手里的瓷瓶:“好啊,你们两个臭丫头,又偷荟官哥哥的东西。”
小文不服气地欲要伸手抢回:“小花,这明明是小月姐姐的东西,你怎么能说是荟官哥哥的?”
“荟官哥哥最喜欢梅花,你看这瓷瓶上也印着一朵红梅,不是荟官哥哥的是谁的?”小花十分蛮横地推了她一把,得意洋洋地笑道:“今夜锦都内的所有夫人小姐都会光临七十二间,若荟官哥哥被哪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看中,我也能随着荟官哥哥一起进府伺候。你们两个臭丫头,就一辈子窝在这里当龟奴丫头吧!”
说完,她便将小瓷瓶收入袖中,喜滋滋地推开房门出去了。见小文一脸沮丧的模样,小月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拍着她的肩膀道:“你放心,我刚才给你的那瓶根本不是什么能魅惑人心的蜜和香,而是能帮人疏通肠胃、释放腹中浊气的整肠散。”
“整、整肠散??”小文惊讶地望着她。小月想象着一会儿打扮得妖娆妩媚的荟官在一众贵妇面前放屁出丑的模样,便忍不住捂着肚子狂笑。小文却失落的嘟囔道:“那芷官哥哥怎么办……”
小月收敛了笑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缘分自有天定,可不是一罐子媚药就能成的事儿。你若真希望常小姐能与你家芷官哥哥两情相悦,还不如多帮他打探打探常小姐的喜好呢。”
“公侯府常小姐、公爵府柳小姐、尚书府戴夫人到——”
随着门外婆子一声通报,贵妇千金们一个接一个地自门口下了轿,向藏珑阁里行进来。一众龟奴儿们早已恭候一旁,等待贵客们点选后,便可带客人们进入厢房内伺候茶酒,引荐伎官。
常小姐手中轻摇着一把团扇,目光刚从小文掠过,待落到小月身上时,却不禁皱起了眉。
只见这丫头身上穿着大红短袄,下身套着翠绿褶裙,眉毛描得又黑又浓,嘴唇一圈儿艳红的口脂都溢出了唇线,生生化成了一张血盆大口。她还不忘在肚子里塞进了一个厚厚的小软枕,看上去活像一个粗笨丑陋的胖妞。
小月抬起头与常小姐目光相对,便立刻傻笑着伸出手,轻轻拽了拽常小姐的裙子。
“呵呵呵,真好看。”她说完,还不忘咬了咬手指,活灵活现地作出一副痴傻状。
“哪儿来的傻妞,竟敢对我家小姐无礼。”常小姐身旁的老妈婆子立刻出声喝止,却被常小姐抬手阻拦。常小姐看了看小月,又看了看小文,最后用团扇点着小文道:“就你罢。”
小丫头喜不自禁,屈膝道了声“是”便与身旁小月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小月挑了挑两条黑毛虫一样的眉毛,悄默默对她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其余龟奴们纷纷忙着伺候楼里的贵客,唯有小月一人无人看中,倒也遂了她心意。她可不想被什么达官贵人、王侯小姐看中,不如说那些上流贵族们能离她越远越好。
她闲来无事,便抓起一把瓜子,倚在二楼栏杆上看起热闹来。
二楼多的是向底下招手揽客的男妓,两名刚刚下了台的男妓也说说笑笑地,停在了小月不远处歇息。
“听闻侯府的刘夫人相中了荟官,可荟官突然间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能接客,气得那刘夫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可荟官不是一直想着要在今夜大出风头,好飞上枝头吗?我听闻他老早以前就为了衣裳的事情,天天打骂伺候他的那几个龟奴来着。”
“看来今年的花魁名号又要落到莲官、芷官这几个头牌身上了。”
小月低头挑拣着掌心里的瓜子,会心一笑。
就在这时,厅堂上突然传来一片赞叹之声。小月向楼下望去,只见门口停了一顶朱红色轿子,从轿子中下来一个人影。
那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身上红衣似火,两片蛾眉如黛,唇心一点殷红,倒像是一朵奇姝将开未开,缓缓行过院子里一排盛开的牡丹花,竟瞬间使那莲官,芸官,芷官等一众头牌主角儿纷纷失了颜色,反成了寡淡陪衬。
“这是哪家的夫人?真是绝色美艳啊……”小月听见身旁的两名男妓又开始议论起来。
“你仔细瞧瞧他那副身型,哪里有这样高挑的‘夫人’?他分明是一名男子。”
“男子?男子上我们男妓馆做什么?”
小月磕到一半的瓜子含在嘴里,那两名男妓则对视一眼,随后意味深长的一笑。
“哎,那男子脸上的妆容倒是奇特。”
“听闻现下宫里的男子都流行这样妆扮,不稀奇,那些郎官太监们喜欢像他这样敷厚厚的脂粉,在眼角眉梢处抹上朱砂呢。”那男妓笑着说道,“赶明儿,咱们也试试这妆好了。”
娘里娘气。小月却在旁吐了一口瓜子皮。
那男子在当家的亲自引路下进了藏珑阁内最豪奢的顶楼厢房,不一会儿,又从里面传了话出来。小月看见当家的又找到莲官低头说了些什么,慢慢皱起了眉头。
宫里的男子……
郎官……太监……
娘里娘气……
糟了,她有种相当不好的预感。
她将掌心剩余的瓜子全部硬塞进旁边两个男妓手里,唬得两人一脸莫名奇妙,正转身要溜,却被不知何时跑上二楼的莲官一把按住了肩膀:“小月妹子哪里去?你的好日子可算来了呢。”
小月捂着鼓囊的肚子道:“莲官哥哥,我……我内急,想去上茅房。”
“给我憋着,”莲官笑眯眯地抓住了她两个肩膀,凑近道,“你知道方才那官人出手有多阔绰吗?一上来就给了楼里的龟奴们每人一锭大金子,还指名了要你进去端茶倒水!金子,那可是金子啊!你这小蹄子倒是可以,什么时候背着哥哥我傍上了一个这样富贵的大官人?”
“呃,我……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不过你今天怎么打扮成这幅模样?”莲官上下打量她一番,却也懒得计较,说话间便拉起她的手来往楼阶上去:“罢了罢了,你先过去,可得给哥哥我好好表现。”
“可是莲官哥哥,我真的肚子不舒服,我——”
“只是让你端茶倒水,又不是让你卖身接客,你慌什么?”
“不是,我真的——”
莲官却打开房门,一把将小月推进去,关门前还不忘笑眯眯地低声“提醒”了一下她:“记着,断人财路,无异于谋财害命,杀人父母!”说完,房门便重重地关上了。
房内隐隐有一阵若有若无的甜香,小月慢慢回过身子,只见那人正坐在桌旁,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肚子细看。
原是方才与莲官拉扯间,绑在腰间的枕头不知何时歪到左腰上了,看上去倒像左腰上长了个大瘤子,分在怪异。小月忙将“肚子”调正:“晚饭吃多了,不必在意。”
那人笑而不语地收回目光,端起一盏酒,轻轻抿了一口。
“官人,我给您斟酒。”小月心下思忖了一番,仍然摆出一副傻呵呵的笑脸迎了上去。那人却说道:
“我不喜欢别人伺候我喝酒。”
“那我去给您换一壶好茶来。”小月立刻转身要推门出去,手扒在门板上却发现房间竟然早已被人从外面锁上。
“我也不喜欢别人伺候我喝茶。”
“那……我去给您唤几位俊俏的伎官来伺候?”
“我不喜欢别人伺候我,只喜欢我来伺候别人。”
“那您点名要我进来做什么??”
“我想伺候你。”那人莞尔一笑,媚眼如丝,发间的两根红线像花蕊一般软软垂在肩头,玉蜡似的指头摩挲着酒盏上的嫣红芍药,倒与他眼角一抹朱砂相映成趣。
小月低头看了看自己此刻的穿着打扮——且不说这个人的癖好有多怪异,居然能相中自己这样的,口味也忒重了些吧?
然而,她在心中腹诽一番后,对于此人的身份来历,及这句话背后的其他深意,却也猜到了十之八九。瞧他这身行头举止,必然是宫里来的,又爱伺候人,那八成就是个太监。但她并不想道破,便继续作出副痴憨模样一扭一拐地走过来,顺着那人的话意,从他手中接过了酒杯。
“好呀,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伺候过呢,”说着,她一手搂在那人的脖子上,另只手将那酒杯硬是送到对方嘴前逼他喝下,口中还不忘学着庞夫人的语气调戏道:“来,卿卿宝贝心肝肉儿,给姑娘我笑一个~”
他却不气不恼,握住小月执杯的手,挽着她的腰将她按坐在了自己的腿上,脸上带着笑容:“殿下还打算玩多久?六年了,殿下也该在民间逍遥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