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一口清茶,润润嗓子,双肩微沉,敛息压声。花满夭的评书极有特点,有着自己的一套规矩,说什么故事,用什么嗓音,那都是定好的。为此还特意找那楼里的歌妓学了变声的绝学。“檀口”微张,吐出一口年老沧桑的嗓音,看来是要讲那久远的故事。
“话说那六千多年前,这苍道界还未分九州,还是一片龙荒蛮甸。远古凶荒们各霸一方,人族势力低微,宛若蝼蚁,被任意践踏。那些蛮荒之物最喜食人,为求食物不断,才不赶尽杀绝,人族才得以幸存。如那刀俎鱼肉般,浑浑噩噩的熬过了这暗无天日的一千来年。”
讲至转折处,喝水换气,一来能得片刻小憩,二来能吊听者胃口,使其更专注。这向来是说书人常用的伎俩,花满夭也不例外。
“幸得上天庇护,人族长老少典垂暮之年喜得二子,名唤轩辕朱襄,便是那人皇二祖炎黄双帝也,人族的千年苦仇也终得这拨云见日,云散月明的一天。历二十年余的艰难险阻,炎黄二帝终成大器,得天所助。聚世间受尽蛮荒折磨之人于古齐州中原,建起华夏,兵分两路,拉开了这长达整整四十二年的血战序幕。”
扇面一转,已非那悠然山水模样。
火光四起,战旗挥舞,金鼓连天,千军怒吼似在耳畔。恍若把把利刃直冲面门,今人魂惊,却又动弹不得。刀剑铁骑,飒然浮空,风号雨泣,鸟悲兽骸,刃过似风,血落如雨。这一切在花满夭的口中,交织成一幅幅震撼人心的画卷。这便是说书人的功夫,虽凭这折扇熏香相辅,但老妖的功底也显然不低。
“只见那轩辕黄帝掌中神锋轻摆,横斩数千凶荒,如若天神下凡,势不可挡。再看那炎帝朱襄,也不遑多让,一条神鞭似有策星赶月之能,凌空挥舞间带起万千罡风,顷刻便荡尽沙场。炎黄二帝之下诸位神将,也都本领非凡,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有此般神威,二帝所率华夏联盟自是所向披靡,遂皆是一路猛进,终是于那齐州镇魔关将八大荒首尽数逐出。天怜世人,赐下恩福,隆起天乞山脉,闭绝九州,人族才得以繁衍生息。自此,天下初平。”
言毕收声,众人还沉于刀戈之声无法自拔,花满夭折扇下的嘴微微勾起,带着丝丝得意。心想:“场面不错,看来这故事是选对了。”对一个说书人来说,真正的满足,并不是听者的赞许,也不要那连绵的掌声,那都是虚的。最好的,是说完之后听者仍旧跳不出情景的神色,那一副痴痴的表情,这才是对说书人最大的认可。说书能让人听痴,这是大本事。
右手拿起放于桌面上的一方紫檀醒木,手起手落,通彻的拍击声自这台上散出,如一阵疾风般荡开了弥漫的香雾,起身,收起折扇,弯腰鞠躬。到这儿,一场说书才算结束。
拢了拢嗓子,换回本音,花满夭挺身微笑着说道:“小子今日的书,到这儿便讲完了,不知诸位哥哥姐姐,听的可尽兴?”
众人这才回了神,似是如梦初醒,纷纷叫起好来。
窗外天色已近日暮,这场看似简短的评书,竟已说了两个时辰,好戏似酒,常让人忘了时间。下二层的听者们纷纷散去,计划着夜晚的消遣。听风楼过了酉时便不再迎客,现在已是申时,想在今天见着月娥,还有一席晚宴的机会。那些有钱的公子哥也顾不上和花满夭谈天,拥挤着上到下三层抢那不多的席位。没过多久,整个下二层便只剩下花满夭和翠蓝丹朱三个忙着收拾的人,还有的,就是那坐中席的少女,和那中年汉子,两人也不吵闹,就自顾的坐在席位上喝茶。
花满夭在这听风楼里过了二十余载,不知收拾了多少次,手脚自然快的很。不多时,便已收拾完毕。从容的在一旁的铜盆里濯净双手,抚平褶皱的衣领,向那中席走去。
“晚辈花满夭,拜见徐恭城主。”花满夭双手作揖,躬身说道。
“起来吧,你八岁就与阿宁相熟,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怎还如此生分。”
“礼数还是不能少的嘛,您说是不是,徐叔叔。”花满夭一脸嬉笑道。
眼前这位中年男子,便是这汴胡的城主徐恭。
说起这徐恭,也是个传奇人物,出身草莽,年仅十二就为了混口热乎饭吃而进了军队。也亏得他天生神力,硬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活过了十来年,终是熬出了头,被夷王看中,做了将军。历了数场大战,名声传的远,人们可能不知道徐恭,但要是提到这夷州的血狼,那可都晓得是个凶名赫赫的主儿。可这世上总是一山比一山高,在那风头最盛的时代,徐恭这棵凌霜的松柏,终是被一阵狂风折了傲气。再凶的狼,拔了牙也挺不起腰杆来,自然也当不得狼王。解甲归田,来这小小的汴胡,做个小小的城主,生儿育女,安度余年,倒也安逸。
“你小子功力有长进,就凭你手里的听风扇和学文香,还动不得我。但今日我竟也听的有些迷糊,也不枉契老对你的期待。”徐恭呷了一口茶说道。
这契老,说的就是听风楼的老艺人契丰年,是花满夭的授业恩师,在花满夭十四岁那年的冬天生了病,没挺过去。
徐恭站了起来,说道:“我找月娥有事要谈,等下就让阿宁带你去府上吧,今晚设宴,小安挺想你的。”说罢,便在丹朱翠蓝两人的带领下向上层走去。走到一半,徐恭突然缓声道了句:“今日这妆倒是画的不错,好看的很,你也抽个时间好好教教阿宁,她一个姑娘家都不及你精致,一点样貌都没有。”
听到这话,那交手端坐的紫裙少女是彻底憋不住了,环手抱着腰,哈哈大笑起来。小嘴一咧,开口道:“哈哈哈,爹爹教训的是,你可得好好教教妹妹我呀,夭姐姐。”
这发出铜钟般笑声的娇小少女,就是徐恭的女儿,这汴胡街头人尽皆知的小霸王,也是花满夭自小打闹的青梅竹马,汴胡大小姐——徐谨宁。
听到这话,花满夭似是被人在胸口砸了一拳一般,胸闷,透不过气来。放眼整个汴胡城,敢这么不避讳的呛花满夭的人不多,眼前这丫头肯定算一个。
也不理会身后这个笑的肚子疼的家伙,上楼去,回到房间,换下长袍,洗去脸上的脂粉。拿出那几本前些时候寻来的故事集,用锦布细细包好。在那城主府里,还有个可爱家伙等着呢。
“小安子,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