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
十六岁被称为最美好的花季,微风和煦,阳光温暖……青春的精灵步步相随,在花间欢歌整年。
可能是太过作恶多端,秦昭的十六岁却唤来了拉人进入深渊的丑陋恶魔,给她播撒的爱情,让她负重十年,最终折了一生。
……
她在老师滔滔不绝地讲课声中蓦地睁开眼。
正是春天,窗户半开着,风刚刚还温暖可人,这会却猛地卷进来一股刺骨冰凉。她挨着窗,不知是被冻醒的,还是做了噩梦。
秦昭背着一身凉气,茫然直起身。下意识摸摸腿,还在,没有想象中诡异的扭曲。头也还完整,没有哪里破碎,迸溅出红白混合的东西来。
看看表,上午十一点半。
她做了个梦,梦里有阴冷的深冬。楼宇林立,她站在最上面,地上层层围着特意穿了厚重衣服的观众。他们言辞犀利,那些令人作呕的话语不知被谁打了马赛克。
“秦昭。”熟悉的女声,有谁在她身后推了一下。
于是冷风呼啸,她只穿着纯白的长裙,空气残酷地凌迟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沥青路面的纹路在眼前渐渐放大,四下皆静,下一瞬绽开了满眼的红。
“秦昭!”后面的人提高了音量。
她愕然回头,身后人的长相与记忆中的声音瞬间匹配。
那是个西方血统的女孩,典型的蓝眼金发,从小跟着她外国籍的父母在这里生活,曾经是秦昭最忠诚的“心腹”。
“你冷不冷啊,刚才刮了一阵冷风。”她说着,亲昵地伸手帮她把窗户推上,“中午吃什么?今天可得你请客哦~”
秦昭什么也做不出来,只能冷冷看她,目光里掺杂着浓烈地恨意,还带着零星破碎的恐惧。苏西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猛然间被她这样阴狠地瞪着,吓得马上要哭了出来。
还没等她落下金豆子,秦昭已经收回目光。她扯出塞在书桌堂里的书包,连桌上被用来当枕头的书都没来得及拿。慌乱动作间碰撞到桌子叮咣作响,被声音吸引而来的老师同学也惊讶地看过来。
一系列动作跌跌撞撞,她好不容易从座位站出来,转身就走,“砰”地一声推开后门,老师的尖叫声和同学们的议论声在她身后炸响。
“秦昭!你干什么去!你给我回来!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世界早就没有王法了,秦昭比所有人都清楚。
她坐在校门外的花坛上,手里捻着路上捡的烟头,脑子里都是苏西那张脸。有二十多岁时浓妆卷发的,也有十几岁时清新自然的。她一直很美,五官明亮深邃,在她面前的行为也坦荡,让她这个憨批信任地不行。
就是这个女人……毁了她一生。将她辛苦维护多年的秘密公之于众,让她人人喊打,戳着脊梁骨唾弃,那些疯狂的卫道者们甚至伤害她的亲人朋友……而这个女人戴着名为挚友的面具作壁上观,最后一刻在百层大厦上吐露真相只为了看她绝望的模样,然后轻轻一推,亲手了结了她可悲又短暂的一生。
从花坛里捡出来一块碎裂的玻璃,尖锐处不经意划破她的手,她没在意,泥土混合着鲜血粘在玻璃上。微微斜过角度,冲着阳光,少女稚嫩青涩的脸庞跃然其上。
她左手小臂上已经没有了当年烫出来的烟花疤痕、割腕疤痕和不久前自残伤口结的痂。
二十三岁之后,她的身体就已经支离破碎,伤痕密布,可现在,她一切苦难和深情的证明——都没了。
四月的丁香欲迎还羞,花开半时偏妍。风来满枝葱茏淡紫摇曳,清香醉人。
穿着风衣的男人匆匆路过,她突然扯住人家的衣角,低着头闷声开口:“借个火,劳烦。”
“我……没有。”对方声音沙哑。
秦昭只能松开手,“多谢了。”
佟睿正走在街上,冷不丁被坐在路边穿着校服的女生拽住借火,也吓了一跳。他看这女孩子一副颓废样子,头发有些散乱,不由得驻足关切。
看见她手里夹着的脏兮兮的烟头,所有问题都噎了下去,只剩下不可思议:“你就抽这个?”
为什么穿得干干净净的贵族学校小女孩会捡地上的烟头抽啊?
秦昭也抬手看着自己手里的烟,没觉得不妥,早先她狼狈如过街老鼠,也常这么做来着,毕竟她这样的人不会有人愿意卖给她烟,更何况她也没钱。好奇是谁这样多管闲事,一抬头,正撞进一双温柔清澈的眼睛里。
佟睿也被她眼里的绝望彷徨惊了一惊。若形容她这样的少女如此神态,都用孤零零的小兽诸如此类的可爱比喻,可他看到的,却是一条濒死的孤鲸——于海洋深处,静等沉落。
“我是不是见过你?”秦昭问。
这样的搭讪套路老掉牙了,佟睿的确这么想。可他目光一转,又看到这孩子另一只手上血液已经干涸了的伤口。一言不发,直接顺势就着她抬起的手把她拽起来,牵着就走。
秦昭莫名其妙,还以为碰见了人贩子,刚想反抗,对方就已经松开了她的手。
她正站在学校附近超市的柜台前。
“哪种?”佟睿问,指着一排排花里胡哨的香烟。
秦昭手指掠过黄金叶,最终指了指随意堆在一旁的白色的软包红塔山。
玻璃柜台能倒映出她指向黄金叶时青年瞬间肉痛的表情。佟睿看见她手指滑到红塔山时,表情才放松下来。
结账时售货员看佟睿的眼神诡异万分,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给高中生买烟买火。
秦昭的目光学过售货员,落在她身后的电子表上。时间年月日扎着她的眼,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
这一天,这一年,她十六岁。
……
“……谢谢。”她左手红塔山,右手打火机,手上还缠着纱布,“请给我你的电话号码,我会还你钱的。”
佟睿更觉得她是在搭讪,甚至把找回来的零钱又塞到她手里,叫她赶紧坐车回家,言毕便转身匆忙离开。没走几步就折回来,嘱咐一声尽量不要抽烟,才又离开。
秦昭追了两步,叫他管怎么留个电话,毕竟她不想欠这陌生人的东西。可对方却跑得更快。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手里那一沓零零散散的零钱,心里复杂。
她家住郊区,这个时间不通公交车。打车的话……也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