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灰黯黯的仿佛要压垮屋顶,繁星惨淡,毛茸茸的月亮远远挂于天际,洒下薄薄一层月光。
虫鸣唧唧,整个陆宅基本已陷入黑暗,唯独吉光后面的院子还亮着微微的光。
这个院子有一口小小的灵泉,整体用灰隔砖砌起围起来的,周围布置重重木刻符篆,一个灵力罩屏蔽外界的窥探。
白玉石围成一个微圆形池子,半人高。
泉水浅且清,不时的可以看到泉眼不时会升起一小串一小串的气泡,像是晶莹圆润的珍珠。
袅袅升起的灵雾被夜明珠的宝光照射,碰撞、发散,迷幻如同蜃景。
吉光脱了衣服,一步步踏入灵泉里。
一圈圈血色晕开,通透的泉水一层层晕成血池。
灵泉泡泡连成串儿围着吉光的身体,包裹伤口,先是融掉外面的血痂,然后冲刷露出的血肉,直到血肉完全成为白色,不流一丝鲜血。
剧痛刺骨,痒意透心。
“呵!”吉光闷哼一声,父亲还真会下血本啊。
她也没伤得怎么地,要这么补,也不怕她受不了这么浓郁的灵力,鸡飞蛋打。
新皮长出,表面上不见一丝疤痕,痛与痒不减反增。
吉光眉头紧皱,脸色已经惨白,没有血色的嘴唇愣是被紧咬的牙咬出血来。
可恶,这么会这么痛。
灵泉泡化为灵力渗入皮肤穿过血肉,进入到筋脉。在筋脉中流动,修复,加固筋脉,血肉,增加弹性,增强原有的力量。
灵泉浓烈如火,由外灼烧到里,每处灵泉灵力流动之地都是滚烫的,把身体撕成碎片,用针线穿透每个部分,把他们一点点缝合起来。
吉光不得不放缓呼吸,呼气、吸气之间把烦躁的心安定下来。
她要控制自己,必须保证一直都处于冷静克制的状态,灵泉疗伤,一定要由她自己控制。
她明白,以灵气为线,强行修复身体的暗伤,甚至可以增强原本的体制。只因灵气吸收,不会造成任何的瓶颈,而不似灵药一样,会有副作用。
可是!
吉光咬紧牙关,各处青筋鼓起,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惊心。
这个过程确实难熬,要她全程冷静心神,必须充分感受烈火灼身,感受肌肉撕裂,感受每一处苦痛。
她不能躲,吉光又使劲深呼吸,心跳动得太快了,一定要控制好,绝对不能被疼痛打败。
她一定要冷静,要让疗伤过程平稳发展,因为强行停止,她只能收获自己,被灵力穿透的尸体。
笑话,她还没玩够呢。
泉水翻滚,一串串泡泡接连而起,泉水染红又被稀释成透明,继而又再次染红,反反复复,周而复始,好似失去尽头。
嘴唇上的血还在滴着,血在泉水上蔓延,最后那血已经没有再滴了,滴了两个时辰。
她挣开眼,看着已被染红的半池泉水,狞笑一声,灵泉还是有点能耐,不然,流这么多血,命早就没了。
翻滚的泉水慢慢平静下来,只有那水泡还在发出噗噗破裂的响声。
灵气扭成细丝在她体内乱串,穿过筋脉,游入骨髓,扎入灵府。
吉光蓦然挣开眼睛,通红的双眼透着光,赚大发了。
原来是那灵气丝游荡在灵府中,慢慢盘成团,与筋脉中的灵气丝开始相连起来,这是触明的节奏啊。
吉光赶紧静心凝神,感受着体内灵气的变化,同时还要感应着体外灵气旋转的方向、远近和力度。
灵力开始化为线,一点点穿过肌肤碎片,合在一起,先是内膜,再是筋肉,最后是外皮,这是的灵府才算完全形成,以前那个只能说是丹田。
吉光感觉自己被分成两半,一半在愉悦的吸收灵气,引灵入府,塑造仙体,一半在承担凌迟之苦,身体从外向内的拆分。
越是引灵靠近灵府,疼痛的越发厉害,头颅仿佛有个锤子在敲打着,咚咚咚的声音充斥的整个脑海,要让她脱离凝神的状态,不过怎么可能。
该是她的,她绝对不会放手。
原本的灵力在体内游行得飞快,现在在筋脉里、到灵府了倒是慢了。
吉光憋着一口气撑着,到了我的地盘,就该听我的,我受过的痛,必须要拿到利息。
终于灵府开始运转了,灵力在灵府运转一圈顺着筋脉流转,一路上修复筋脉,肌肉皮肤,同时把体内的杂质开始驱出体内,如此运转一圈,灵力正常的从皮肤、呼吸向筋脉流去。
痛意终于放过她了,灵力开始平平缓缓的,带着舒适的暖意温养她的身体。
吉光长长吐口气,活动要散架的四肢,不禁感叹,自己真的是,打最爽的架,受最疼的伤。
不过,吉光想想练武堂那个地板。躺着真是特别难受,比受伤还让她难受,想想小少爷输了的那张脸,嗯,还是赢了舒服,受点伤不算什么。
院子的灵气随着吉光身体灵力的吸收而开始汇集,原本分散的灵气慢慢在院中央合拢,一层层的压制,在吉光灵府开始运行的时候,旋转成尖细的线,从吉光的天灵盖插入进去。
咔、咔、咔,一道道符篆碎裂,化为灰烬落下。
熟睡的陆锏突然挣开眼,掀开被子拿起剑光着脚就往吉光后面的院子冲去。
白色睡衣凌乱,在寂静的陆宅里,像一只惊慌失措的鬼。
他颤抖的手祭出解锁符篆,连祭了两遍才打开灵力罩,映入眼帘是吉光安然修炼的身影,他的心瞬时安定下来,脚一软,摊坐地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
陆锏瘫在地上喘了几口气就起来,打量了几番四周,从储物戒中拿出新的符篆修补好灵力罩。
初阳临海,多雨雾,像雾似的雨,像雨似的雾,丝丝缕缕缠绵不断,笼罩得吉光的小院一片朦朦胧胧的。
吉光和片羽姐妹两在偏厅相对坐着喝茶,她换了件宽松的雪白浴袍,腰带把她的腰束成小小一把。
吉光沏好茶,给片羽倒上一杯,就开始悠哉游哉自斟自酌起来,不说话。
片羽扭着腰,怎么都坐不踏实,“姐,初阳海底多凶险啊,就算是修为到凝华的鱼人都不敢久留,你不要去嘛。”
“为什么不去?”吉光无奈看着妹妹,“我去精进修为,挺好的。说说吧,你这次想要什么啊,是鸽子蛋大的珍珠,还是斗大的珊瑚,你说,我采过来。”
片羽拉着她的手哀求:“我不要珍珠,不要珊瑚,我就要你平平安安的。姐,你不要管爹怎么样,他死心眼,那个位置都没了十几年了,惦记什么呀!怎么样也不能不管你的命吧,五灵根再怎么修行也不能拿命去拼啊。况且不是还有我吗,我触明了可能就是三灵根呢。姐,你不要去嘛!”
吉光注视着她妹妹的脸,双眸满满都是她妹妹,片羽回望,慢慢的泪意出来,眼底蓄着泪珠:“姐。。。”
好吧,哭腔都出来了,至于吗。
吉光给片羽弹了个脑崩,“哎哟!”片羽捂着额头,“你弹我,万一破皮了怎么办!”赶紧拿出镜子照,眼泪一秒消失了。
“不弹你一下,你还以为我去送死。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我也不信,初阳海底能收了我。”她眼神湛亮,“你怕什么,在家乖乖睡觉。”
“姐。。。”片羽嘟起嘴。
“还有,爹是长辈,你必须要敬重。他有他的道理,立场肯定是为我们好的,知道吗?”
“长辈就能没人性啊,我就没见他疼过我们。”片羽小声嘟囔着,“他从来就不喜欢我。”声音弱弱的只剩下气声。
吉光无奈摸了摸她妹妹的头:“爹对我们是一样的疼爱,你这次偷听,他也没有罚你。别生爹的气了。况且去海底,最后是我决定的。”她偏过头看向窗外,“有人来了。”
“你这是疗完伤了?”陆美姬还穿着校服,显然刚放学就过来的,毫不客气的坐下自己倒茶喝。
吉光点头并帮她续上茶,片羽翻了个白眼:“不然呢,总不能拖成暗伤,给自己埋颗不定时的炸弹吧。”
陆美姬疑惑起来:“哦?你姐姐伤好了,你该高兴啊!”她握起拳头,“吉光,明天上武修课的时候,请你,一定要,再把他们哥俩揍一顿,你是不知道那个大少爷这两天得意的。”
片羽嘟起嘴:“我姐伤才好呢,你又要她去跟人拼命,还说是好朋友。反正我姐又要继续闭关,不去。”
陆美姬疑惑的看着吉光,吉光点头:“对,昨天我触明了,打算加固下修为,这几天都会闭关。”
“这样啊,唉,又要看那个大少爷嚣张的脸啊!”陆美姬撇嘴,“小少爷天天冷着张脸,两兄弟性子差得也太大了。”
“人有不同。陆师傅现在怎么样了?”吉光问道。
陆美姬摇头:“不太好,他修为本来就不高,在引气阶停了这么久,要不是姓陆,哪有资格做我们的师傅。现在到好,受了重伤,还好家主赐下百灵丹,不然他修为肯定往下掉。”
“唉,还是我连累他。”吉光无奈抚额,“我原以为他再不济,能抗打一下吧,结果。。。”吉光摇摇头,“弱不禁风成这样,也是想不到。家主应该还让他继续教学吗?”
陆美姬点头:“没有,已经停了,现在安排了原来的护卫,陆野先生做武修师傅了。小少爷现在可是和我们一起上学呢,家主当然要安排个好点的。”
“哇,陆野先生可是到凝华阶巅峰呢,这小少爷也是得宠。”片羽好笑,“那个大少爷怎么像个笑话呢!”
吉光戳了下片羽的眉心:“背后不语人是非。师傅的事说到底,我也有责任,小羽帮我个忙吧!”瘦销的手扬起,一个盒子从柜子里飞到她手心,“这是清心丹,上周陆师傅在拍卖会上没有拍到。这是我上月从越白洲那次拍卖会上得的。”
瘦销的手把盒子交到片羽手上,“现在给他正好,你帮我带给他,记得帮我说些好话哈!”
片羽抛了抛盒子,调皮的问道:“有跑路费吗姐!”
“给你2颗下品灵石。”吉光手一扬,2颗晶莹剔透的灵石就出现在她手中。
片羽一把拿过:“好,你说的,我现在就去。”她拿着灵石和盒子兴冲冲就往外跑。
“还真是小财迷呢,你这个妹妹没少打你斧头吧!”陆美姬喝了口茶感叹,“怎么我就没有一个这样大方的姐姐呢,人比人。。。”,她感觉后颈发凉,好似有双冰凉的手捏着,抬头看,吉光笑得格外温柔,“姐,你要我做什么,只管说,我一定做到。”陆美姬忍不住带了点哭腔。
“不难,跟着片羽,安全把她送回来,要是少了根头发”
“那我就剃光头,我先走了哈!”话音未落,陆美姬就冲出小院,跑得贼快。
她们都走了,只留下一室孤亮。
吉光收敛全部情绪,一个人安安静静收拾好茶具,默默脱下雪白浴衣,换上灰蓝的练功服,把这身浴衣叠好,摸了摸,雪白的颜色,最娇贵了,确实不适合她。
她出门,顺着山路朝码头走去。
山路很长,一步一个脚印落下。
记忆里的东西也一点一点翻涌出来,从孩童时开始练习刀法,从挥刀一千次,到现在的一万次;手指从细腻娇嫩到不停磨破皮,慢慢粗糙,现在已布满茧子;从一个娇滴滴的憨娃娃到现在目无表情的修炼机器。最后充斥脑海的是父亲的话语。
一路上遇到的人不停的朝她打招呼,吉光回应。
小孩子拍拍他们的头,长辈屈膝行礼,同辈的抱拳行礼。身体与脑海分割成两半,一半还是那个刻苦、嚣张的修炼狂人,陆氏一族的小姐。而另一部分只剩下父亲的呐喊声“你是我的希望,你要一直走下去”
“我们才是陆氏的主家,现在山顶上那家人是鸠占鹊巢,总有一日我们必须要夺回来!”
“我被他们废了灵府,你就是我们复起的希望!”
“你不能输,你不会仅限于凝华阶的!”
“你甘心吗,从小就是顶层的你愿意在谷底当一只金丝雀吗?”
“你是想要鲜血淋漓的翱翔天空,还是在笼子里衣食无忧?”
眼前开始出现黑蓝的大海,广阔无垠,海浪声声嘶鸣,一轮明月高高挂起,银灰色的光点在海面上闪动着跳跃着。
吉光跃下高高的石筑码头,朝着中间月亮的影子走去。
沙滩上的沙子很稀薄,只能留下她淡淡的脚印。石子很尖锐,海里的水很冰凉,海面上的光点一触就散,海浪一点也不温柔,它会高高的扬起,重重得砸到她身上,企图把她逼回去。
可惜,吉光没有退路,她必须游到海域的中央,在四目望去,找不到岸边的时候,把自己沉到海底,携带着希望和未来,找一个突破。
“你甘心做个废物吗?”
“我不甘心,我也不可能做一个废物”吉光眼神坚定“我陆吉光一定不可能让我的父亲失望,让我自己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