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时又下了雾,月亮还未消失,却已经被大雾遮的连边儿都看不见了,好似昨夜一般。央子义步履匆匆,急着去上早朝,回来时已是晌午。
他简要的询问了贺君赋的状态,贺君赋回答:“还好,昨日大夫已经来看过了。”
央子义了解情况后,便吩咐人给她备了糕点,又急急忙忙的赶往皇宫了。
养心殿内——
央子义行过礼后,龚侥给他赐坐,丞相也在一旁同坐。
龚侥问丞相:“爱卿啊,你跟随朕这么多年,朕从未听说过你有一个二女儿啊?”
丞相拱手道:“回皇上,臣的女儿自小身体便不好,花费重金调理身子,也是终日不见起色。臣,无奈之下只好将小女送到寺庙去,准备着年满十七再接回来。这不,小女现已十七,前些日子就给接回来了。”
龚侥抬手摸了摸自己浓密胡子,又对央子义问道:“说起来,时渊王现如今也已满十七岁了吧?”
央子义应了一句。
“那时渊王为何不早些与朕提起二小姐一事?”
央子义心中很是不满,这皇帝老儿一天多疑的要命。比如前些日子某位皇子暂时替龚侥执政,龚侥便要暗中调查“八百万次”;再比如某位臣子因家中变故而请示,调整几日,他就派出十几个眼线去蹲点观察之类的。
其实这些事情对于皇帝来说,确实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龚侥生性多疑,又只对统一天下关怀备至,只要有人拍拍他定能统一天下的马屁,他就会把那些忠臣都扔的一干二净。而丞相就是个会拍马屁的,可想而知,这丞相之位来的多么容易。
央子义在心中把龚侥骂的可谓是淋漓尽致,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
“臣感激皇上封臣爵位,臣本一介草民,多亏皇上赏识才得此地位。至于丞相家中之事,臣与丞相不熟,也不好参与,臣只是与二小姐相处融洽些罢了。”
龚侥点了点头说:“也罢,这次你为安漠立了大功,提出这等小要求,朕倒也不介意。”
央子义颔首道:“多谢皇上。”
龚侥对丞相说道:“时间你可定下了?”
丞相回答:“未曾,还希望皇上为小女定个好日子。”
龚侥点头道:“那便后天吧,这两日丞相便好好准备,时渊王也好生修养,其他人也会替你们高兴的。”
央子义和丞相一同起身,行礼道:“承蒙皇上厚爱,臣感激不尽。”
龚侥点点头让二人退下,央子义和丞相出了大殿,丞相便邀请央子义来府中做客。
两人一同乘上了马车,小声商议着。
丞相道:“现在太子的位置十分安稳,还望此女能派上用处。”
央子义笑道:“那是自然。”他撩开马车内的窗帘,左顾右盼了一番,又轻放下帘子。
“贺浔归的真实身份是奴隶之事,还希望丞相可以替她保密。就算是您的夫人,也不可以告诉。这件事情,只能你我二人知道。”央子义一脸严肃的同丞相说道。
因贺君赋是浔与的公主,她的名字丞相肯定略有耳闻,央子义思虑周全,为贺君赋取了一个新的名字:贺浔归。
在未真正成为丞相府二小姐的时候,她便是贺浔归。
其实这名字也是有寓意的,他为贺君赋赐这名的时候,告诉她说,希望她有朝一日可以重归故地,复浔与旧景。
而奴隶之事,是怕贺君赋在丞相面前暴露身份。既不能让丞相知晓贺君赋是浔与国的公主,也不能告诉丞相夫人贺君赋不是丞相的女儿。
这件事情央子义和贺君赋策划的天衣无缝,真实的情况只有他二人知晓。总之,丞相府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贺君赋的真实身份,而丞相又必须袒护她,因为她也算是这同盟队伍中的一员。
丞相心中自是明白央子义的话,他郑重其事的点头,表示自己会对丞相府的所有人保密。
央子义此时此刻很是想笑,他看着丞相明明是一副精明样儿,头脑却笨拙的很。
两人简单的规划好后,央子义便在中途下了马车,辞别了丞相,徒步回了时渊王府。
另一边,贺君赋实在耐不住寂寞,来到门前散散心。门前的侍卫紧盯着她,看的她有些不自在,毕竟是她磨了侍卫好久,才能在门口多站一会儿的。
她来回轻跳着,一会儿踢踢石子,一会儿拿树枝画画小人儿,甚是无聊。
不远处,那个身材颀长,清绝邪魅的人迈着大步朝着她走来。
“贺浔归!”他大声喊着她的假名字,若是不仔细听,还以为他是在呵斥人呢。
门口的两个侍卫见央子义回来了,纷纷低下头问好,贺君赋立即冲上去问道:“怎么样?有什么交代给我的吗?”
央子义“啧”了一声,摩挲着下巴阴阳怪气的说道:
“宴席定在后天,你做好准备,毕竟你现在可是本王最喜欢的友人,可千万别丢了我的脸呢。”他特意将“最喜欢”三字加重了读音,这让贺君赋打了个机灵。
贺君赋咬着牙说:“我不会给你丢脸的,你可别瞧不起人。”
央子义摆手笑道:“哎哎哎,本王可没瞧不起你啊,”他点了一下贺君赋的额头,把她拉进了时渊王府,“走吧,外面冷,进去说。”
屋内,贺君赋坐在凳子上问道:“你昨日为什么要杀那侍卫?”
央子义轻轻敲着桌子,不紧不慢的吐出三个字:“他偷听。”
贺君赋刚要开口,就被央子义打断了,“你不会不知道朝廷上的尔虞我诈,眼线无数。”
“我未进房前,他就试探本王,你的身份。本王微微施了些压力,他便不敢再继续问下去。你我在交谈时,本王特意留意了窗户和门,本王表面上重重关上了门,其实在走过来时又悄悄的把门扯开了一丝缝隙,我只要微微一瞥就看到他跟个狗一样扒着门缝偷听。”
贺君赋听完之后觉得很有道理,但还是发出了疑问:“既然王爷知道那侍卫是别人派来的眼线,又为何不去把他活捉了拷问?”
“嗯...想法不错。但那侍卫是很早便进了府邸的,又经常到本王的门前守着。他这人比较老实,只是不知道被谁收买了,还想要撬开本王的嘴,结果本王就是随便吓吓他,他就害怕的要死。”
“若是活捉了他,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而且这府中肯定不止他这一个眼线。我先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把他杀了,以后再做更深的研究。”
“可是你杀人不是更引人注目吗?”
央子义突然骄傲的笑了一声,“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在府中经常打死人的。比如有小丫鬟天天不务正业勾引本王之类的,本王就让人把她拖出去活活打死。侍卫呢...工作没做好,就直接——”他说到这,声音戛然而止,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仿佛他对自己的这种做法很自豪。
贺君赋吓的微微往后缩了缩脑袋,想不到时渊王还有这种癖好!喜欢乱杀人的。
央子义微微歪着头笑着说:“本王真不知道是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该说你蠢。”
“你欺人太甚!”
“打住!我的小祖宗,你考虑事情要用脑子的。他们万一是哪个狗东西派来的眼线,让他把听到的东西都说出去,你我都得废。”
贺君赋傲娇的撇过脸,道:“我只是说,你杀他们的时候血溅到我的房门上了,我嫌脏。”
央子义听到贺君赋有趣的解释,突然笑起来。“你可真是能说会道啊,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你了。明明看起来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蠢废柴,开起玩笑却是头头是道的。”
贺君赋勾起嘴角,说:“那殿下,你是希望我到时候蠢一些,还是精明一些呢?”
央子义抚着下巴,装作思考的样子,过了一会儿说道:“嗯...我啊,希望你滚远一点。”
央子义的嘴角扬起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他半眯着眼,仿佛是在想贺君赋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举动。
贺君赋也是性子急躁了些,她倒了一杯茶,立即向他脸上泼去。
央子义不紧不慢地闪躲了一下,虽然茶水丝毫没有沾到央子义的脸,但却小面积的浸湿了他的衣边。他起身大喝:“你个死丫头!”
贺君赋一看央子义气的火冒三丈的模样,立即捧腹大笑起来。央子义趁机重重拍了她的脑袋,两人就这么一边笑一边闹了起来,却浑然不知,外面有一个丫鬟,正死死盯着两人,眼里充满了恨意。
“狐狸精,勾引王爷,我呸!真不要脸,我诅咒你!”
小锦一脸怨气的站在门外,她本来是随下人们搬运东西的,只是习惯性的朝央子义的房间望了一眼,却不曾想,看到了这“恩爱”的一幕。她只是停留了一会儿,小声咒骂着贺君赋,解气之后翻了个白眼又紧紧跟随着下人们走了。
贺君赋无意间瞥见了小锦站在门外哀怨的模样,笑的更开心了。
不知不觉间已日薄西山,贺君赋和央子义面面相觑,闹累了,只是安静的坐着。
贺君赋微微偏头,眼睛还是看着央子义,道:“我们去看夕阳吧?”
央子义单挑了下眉,饶有趣味的盯着贺君赋,“看夕阳做什么?”
贺君赋道:“欣赏美景啊,不然还能做些什么?”
央子义刚想要拒绝,贺君赋就一把拽起他的袖子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问:“哪里看夕阳最好呢?”
这一句本来是贺君赋的自言自语,央子义却回答说:“山崖。”
贺君赋摇摇头,说:“不好不好,万一掉下去了怎么办?”
央子义一脸无奈,他微微撇眉,平静的答道:“有本王护着你,你怕什么。”
贺君赋犹豫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就依你的吧,我对这里不熟,你带我去。对了,这地方叫什么?”
央子义淡淡回应道:“墨关城,中悦街。”
贺君赋点点头,不再多言。
两人一起上了山,名叫怡阳,不是很高。山上长了几棵树,早春时间还只是长了些嫩芽。
两人选了一个看夕阳的好地方,山上的风很大,贺君赋散着头发,安静的坐在崖边,很是舒心。
央子义叹了口气,坐在了她的身旁。
他们只是安静的坐着,没有什么话题。夕阳映着两人的脸,映着树枝,撒了一地斑驳。
那朦胧的光表面上看着温暖,却照不暖两人的心。
央子义的脸在夕阳的照耀下,更显轮廓分明,还有着一双勾人心魂的眼,眉目疏朗,眸子浅淡,藏着江山。
怡阳山上安静的只能听见风声,贺君赋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不出自己所料,几滴泪掉在了地上,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央子义不知所措的转头望向她,她的泪水挂满了脸,正如那日一般楚楚可怜。
他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哭什么?”
她不停抽噎着,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母后以前常常带我去城楼上看夕阳,如今再次来看,已是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央子义顺着贺君赋的目光朝那有些刺眼的黄晕看去。“确实啊,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贺君赋抽抽鼻子,风吹着她的脸,泪印在面颊,渐渐消失了。
央子义单手撑地,懒散的问道:“你怎么总喜欢哭啊?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在哭。”
她抹掉了眼泪,正色道:“我的国家,我的亲人都不在了,我自然感到伤怀。对于我来说,如果我不因伤心而哭,那我肯定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央子义神色暗淡,他缓缓重复了贺君赋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话:“薄情寡义之人。““呵,当真薄情寡义。”
他的这句话,不知指的是何人,但,一定有用意。
当年他父母死在他自己眼前时,他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他没有哭没有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爹娘跌落水中消失不见,而那最后的那一摊血也混着清澈的湖水慢慢散开了,那原本澄澈的湖水连着天地,却用一抹红色分割了天际。
他望着夕阳,喃喃自语:“任凭谁也改变不了的。”
贺君赋转过头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他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回看贺君赋哭红的眼,一个没忍住,就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力气很大,贺君赋的头重重的磕在了他强壮的胸口上,感到了疼痛。
贺君赋“嘶”了一声,询问他干什么。
央子义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嘘,别吵,就抱一会儿。”
随着心跳动的声音,她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晕,又回想起以前依偎在亲人怀中时的温暖,一时间泪浸湿了央子义的衣袍。
央子义问道:“又哭了?”
贺君赋抽抽鼻子说,没有哭。他松开了贺君赋,替她拭去眼泪,说道:“别哭了,回家吧。”起身又说,“哭的难看死了,还弄脏了本王的衣服。”
贺君赋随手理了一下粘在额前的碎发,皱着眉起身道:“对不起。”
他轻皱了下眉,拽住贺君赋的胳膊下山,贺君赋就安静的跟着。余阳照着两人细长的身影,影子停留在那一片温暖之中。
“天都快黑了,你非要看什么日落,真是折腾本王。”
央子义埋怨着她,贺君赋撇撇嘴,不爽答道:“你不也同意了吗?别这时候来指责我。”
央子义突然就严肃的说:“死丫头,闭嘴。”
贺君赋怔了一下,只能闭嘴。
天色渐黑,两人回到了时渊王府。
央子义和贺君赋坐在前厅,商讨宴席之事。
央子义道:“估计现在消息已经传开,到时候你看我眼色行事。”
“可我按的浔与国的规矩...”贺君赋有些犹豫。
“规矩差不了多少,基本的你都知道,用不着我去说。”
“丞相那边你也安排妥当了?”
央子义先倒了一杯茶递给贺君赋,又倒了一杯酒。
“你央哥办事,绝对没问题。”
贺君赋满心疑惑:“就这么简单?”
央子义:“我不需要你把身为公主所需要的礼仪全部拿出来,你只需要接近太子。”
贺君赋抿了一口茶,“接近太子?我可不敢。”
“不行。后天只需要过一个流程,你在宴席上同那些皇子多说些话便可。”
“那倒是没问题,但是接近太子,是为了什么?”
央子义叹气道:“辅佐太子的是谁?”
“是太师。”
“还不算蠢嘛。太师向来与本王不睦,他辅佐太子,必定会死死保住他。而那些皇子,表面上为得皇位争先恐后,博取皇帝信任,太师肯定不以为然。对于本王,他必定暗中观察许久了。”
“可是我身为丞相之女,丞相又与你是同盟,你让我接近太子,太师不是更容易发觉?”
“我知道你很聪明,只要你能让太子乖乖听话,其他的我来解决。至于...怎么让他为之倾倒,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贺君赋点点头。
“按照现在的局势,我有十足的把握。太师不知道本王与丞相有什么关系,你去了丞相府,只要行事低调些,应该不会引起太师的注意。”他顿了顿,“而且,太师也不会时刻注意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吧?”
他说完这一席话,就让贺君赋去睡觉,但贺君赋并无困意,便多嘴问了一句:“你呢?”结果被央子义无情的骂了“你废事真多啊。”
贺君赋瞪了央子义一眼,小声嘟囔一句:“真是白关心你。”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正值春寒料峭,晚间的风寒冷,央子义独自一人坐在院中赏月。身旁摆着酒,夜间寂静,只能听见小虫的鸣叫。他散着长发,其中有一些短的发丝微微翘起,看起来呆萌可爱。
他衣着单薄,又敞着衣服,襟间只留下一条缝隙,坚实性感的腹肌在衣服后若隐若现。
风将发丝吹到额前,空气中弥漫着酒香,拥着醉意,喃喃自语:“爹,娘...我知道。就算我杀了那些无名小卒,也无法找到幕后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