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村老年活动中心投入使用以来,全村的老年人经常在里面拉家常、说闲话,活动筋骨。有的去是为了下棋,有的去是为了打乒乓球,有的去是为了打扑克,还有一部分人去了是为了消遣时间,我就是最后面的哪一种,去老年活动中心是为了消遣时间。太阳懒懒散散地照在我的身上,白天来了;月亮稀稀落落地洒在我的被子上,夜晚来了;昨天好像就是星星,朦朦胧胧的,已经不属于我了,今天好像就是太阳,照的我心里暖暖的。
“老陈,你今天咋有空来老年活动中心了?”说话的是村里的老王,他老伴已经去世了,儿子和儿媳妇在深圳一家外贸公司上班,孙女也在深圳那面上小学五年级,家里就他一个人守着一个空荡荡的院子和三间砖瓦房,还有一只大白狗。
“我就来凑凑热闹,看看大家。”我笑着说完话,坐到了一个椅子上。今天来的人可多了,大约有三十多人,东南有八个人分成两个组在玩扑克,北面有一堆堆人在下棋和观棋,西头八九个老女人一边拉着闲话,一边手中做着针线活,李飞他妈妈也来着。李飞和媳妇去兰州打工去了,尽管到了冬天,他们和两个孩子也没有回来,孩子们都在兰州上学,尽管建筑工地已经停工了,但娃娃都在那边,他们两口子也就没有回来,李飞他爸早早去世了,他爸去世的时候,李飞才两岁,他妈妈就这样守寡守到了现在。这孩子,可是我一手看大的,那个年月,家家户户都种着上百亩地,靠天吃饭,靠力气春种秋收,那个时候,我年轻有力气,就经常去给他家帮忙锄地、打碾、收割,当然李飞他妈也没有亏待我,只要我去,不管迟早,都会给我做一顿热乎乎的饭,一年最少给我做一双布鞋。那个年月,缺吃少穿。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能穿上新布鞋,心里那个乐是永远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她的那份情谊,我永远记得。也有村里人说,我们有麻达,其实我们都是守规矩的人,从来连手都没有摸过,更不要说干那种偷偷摸摸的事了。都是村里爱嚼舌头的女人说的闲话,我就好酒,不好色,何况君子之交淡如水,呵呵,其实我也不是君子,有时候也会想起她,她的名字叫霞,年轻的时候特别漂亮,丈夫死后,许多人追她,都被她一口拒绝了。本来我也有那个追她的意思,见她拒绝了许多比我条件好的,我也就沉默了,这一沉默,三十多年就这样随着风走了。想起来,人这一辈子,过得真快,许多事,好像刚刚发生,许多人,还没有来得及坐在一起喝二两老白干,就匆匆忙忙走了,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得了。我这一生,只对她一个人动过心,可我不能对她表白,我害怕她拒绝我。如果那样,我去她家就去不成了,就这样我沉默到了现在。我爱看她花花的眼睛,爱吃她手做的面,爱穿她做的布鞋,爱静静地闭着眼睛想她。至今为止,我不知道她到底爱不爱我,每当想到这个问题,我就想喝二两老白干。
“老陈,你既然来了,就和大家说说闲话,你一个人呆在那里发什么愣。”
也许平时一个人说话惯了,突然见了如此多的人,我真有点不习惯,不知道和他们说什么。也许平时一个人胡思乱想惯了,坐下来,脑子就是那些过去的事和人。
“老陈,醒醒,来给我缠毛线来。”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李飞他妈的声音。我看见她笑嘻嘻地冲着我招手,手里拿着毛线团团。
“你……你也来着!”我看见她突然结结巴巴的,双腿好像灌了铅,走不动,舌头也不自在。
“呵呵呵,老陈咋像十八岁的小青年,见了霞就变成结巴了!”
“谁不知道,那老陈对咱们村的霞有意思,不是守着霞,他早都结婚了!”
“哈哈哈,现在结婚也不迟呀,娃娃都大了,去了远方,反正都孤男寡女的,你们就把婚礼办了去!”
……
旁边的老女人就知道拿我开心,她们你一语,她一言,说得我好不自在,我想起了溜走,我转过了身。
“来,老陈,你我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都比人们说了三十多年了,还害怕啥,来,今天你就坐到我跟前。”我听见霞在叫我。
那是霞的声音,一定是,在无数的声音中,我闭着双眼,依然可以分辨出她的声音。无数的汗从我的身上流了出来,我依然低着头,背对着她们,我感到了莫名的紧张和不安。
“老陈,你看看你这个熊样,转身。”老王走过来把我拉的转了身,“老陈,今天我就给你当媒人,把你们两个凑合到一起。”
我抬起头,看见打牌的停止了打牌,下棋的停止了下棋,观棋的停止了观棋,大家都笑着用眼睛盯着我,我好像一个小丑,脸烧得要燃烧。老王推着我向那堆老女人走去,我不敢抬头看她们。
老王拉着我走到了霞的身边,我看见了她新新的黑布鞋,我听见老王在说:“李飞他妈,咱们村老陈,一辈子好酒不好色,至今单身,你也了解的,他也没有什么坏毛病,就爱喝二两老白干,其实那也不算什么坏毛病,李飞和媳妇还有娃娃四口人常年累月在兰州生活,你也就一个人在家生活,我今天就把老陈交给你,你们在一起也相互有个照应,你看这个事能行吗?如果能行就点点头,如果不行也就算了,反正我们都这个年龄了,马上也要进黄土了,也没有什么害羞的……”
“咱们村里人早都说我和老陈有麻达,其实我们连手都没有握过,更不要说干那些偷偷摸摸的事了……”
“呵呵,摸没有摸谁知道,你解释那些干什么!”
“哈哈哈,当年我胡菲也追求过你,可惜你一口把我拒绝了,要不然我就今天向你表白,嫁给我吧!我比老陈胆大,不像老陈都六十八岁了,见了你就脸红。”
“去你的胡菲,你有马英,还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小心马英打你狗板子。”
“老陈,你就不要听这些人胡说了,表个白吧!”
“老陈,抬起头,表个白!”
我抬起头,听见霞手里拿着毛线团团,一双花眼睛依然如初,她虽然老了,可依然风韵犹存。“李飞他妈,我还是给你缠毛线吧,不要听他们胡说。”我说着,把手伸了过去。老王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手紧紧地压在霞的手上,“李飞他妈,我今天可把老陈交给你了,你要缠毛线也好,要他这个人也好,反正我今天已经把他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伤老陈的心。”
我感到霞的手烧乎乎的,我紧紧抓住她的手,对她说:“其实,我配不上你,三十多年前,那个时候我已经看上了你,用电视剧上年轻人说的话,就是我已经爱上了你,可我有自知之明,自知我就是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见了你,就紧张,就脸红,这些话我想带到黄土地里去,可今天既然大家把话挑明了,我就说出来。都到了这个年龄,说不上明天我就死了,想我老陈一辈子还是处男,只对霞一个人动过心,三十多年从来没有改变过,今天说出来,也没有啥丢人现眼的……”
“不要说了,老陈,你的心我明白,可我都这个岁数了,年轻的时候都守着寡,现在老了,咋能去结婚呢,不要说了。”霞说着,流下了眼泪,抱着毛线团团跑出了老年活动中心。她的步伐是那么的沉重,那么的不和谐,她已经不是当年的霞,她已经老了,我也一样,已经六十八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陈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