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市安吉县，石佛西路266号，公安局南门。
凌晨两点半。
马路上空荡荡，平均一分多钟才会有汽车开过。姚刚和妻子开着借来的银灰色现代伊兰特小轿车，驶出了这里，一楼受案中心接待处的灯光在他们离开后熄灭。
车里没人说话，姚刚目不转睛盯着路面，他妻子还在不时饮泣。
“小男有没有说她人在哪里？”姚刚问。
妻子摇头。
老姚长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咖啡色的软包装利群烟来，点了一根。
突然路边什么地方金光一闪，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转眼望去，前面路口金玉堂足浴馆门口的树下，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就在这时，女人树影中的脸上双眼又冒出金光，直射向他，然后又忽然熄灭。
搞不清楚状况的姚刚放慢车速，一边盯着女人一边开近。
那个女人往前一步，从树下的阴影中走到路灯下。路灯昏黄的光线自上而下，先照亮了她的傲人的双峰，再把她的脸照亮。
“是她！”姚刚认出了E3的脸，叫了出来，引得妻子也看向他所视的地方。姚刚也不管是不是实线变道了，立刻拐进左转弯车道，打算在路口调头。
E3看到汽车打算调头之后，向东走了几步，在他们的注视中走进足浴馆隔壁的小胖烧烤店。
姚刚在路边匆忙停了车，拉着老婆也跟进了烧烤店，进门就看到E3坐在一张桌子边对他们招手。
座位上坐着三个人，除了E3外，就是中年丑男人样子的方笑刚，还有戴着口罩的姚星男。
姚星男对他们做了一个不要声张的动作，同时站起来迎接父母。
这时在店内堂烤着串的胖老板在里面问了声要不要放辣。
“放一点。”方笑刚对里面喊了一声。
“小男……”她妈带着哭腔上前拉女儿，姚刚制止了她继续说什么，默默和三人一起坐下来。
店里除他们之外，还有两桌吃了一半的客人，说笑和吹牛的谈话声不断。
方笑刚放低声音说：“情况我们知道了，你们先吃点东西，我们去查你儿子的下落。”
“你们去查，你们怎么查？”姚妈妈面色痛苦地问。
方笑刚和E3没有回答，姚星男说：“爸爸妈妈，你们回家等消息吧，我们一定能查到的。”
她妈想要说什么被姚爸再次制止。
过了一会，店老板开始端来用铁托盘装的垒得很高的烤串，五人在沉默中开始吃东西。方笑刚和E3吃得很快，另外三人则胃口不佳。
没吃满两分钟，方笑刚与E3对视一眼，站了起来，姚星男也跟着站起来要走。
“小男你去哪里？不和我们回家吗？”姚妈赶忙说。
“妈，这事的发生可能和我有关，我一定要亲自去弄明白。”姚星男说完坚决地跟着他们走出了小店。
“帐结过了。”方笑刚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店边上的黑暗小弄堂里，靠墙竖着一个椭圆形的厚实物体，像一个巨大的橄榄球，毛耸耸的由杂乱的植物纤维编织而成。E3走到它边上伸手一拉，这个草编的橄榄球被拉开了一道竖形缺口，里面空无一物，只是一个空间。
姚星男和方笑刚两人就从这个缺口里钻了进去，E3最后一个进入。这个大球就是用九段沙地面上的芦苇和杂草做成的，像一个没有机翼的飞机机舱，可以遮挡狂风。
三人进去之后，缺口合拢，随即这个椭圆形的东西拔地而起，轻擦了一下建筑物的墙面飞上了夜空。
这个球升到几百米高后90度拐弯，变成向东偏北方向的横飞，只十几秒后，它又猛地拐弯，直线降至东北面三公里外的停车场。这是绕城东路上的安吉交通事故处理中心的停车场，那辆已经完全报废的兰博基尼就停在这里显眼的位置。
椭圆形的草球从空中缓缓竖直着下降，还有十米高时就有金光从草球中破体而出，准确击毁了停车场四周的三个监控摄像头。
草球降停在跑车旁边，E3一晃而出，已经蹲在车旁观察驾驶室里的状况了。
座位底下的大片血迹在黑色的汽车内饰中很难分辩，中控台和座椅上残留的血迹有红有黑，破碎的前玻璃内侧也有一道道像针刺状的血印，用专业的话说，这叫喷溅血迹，来源方向显然是主驾位上的开车人。
姚星男在后面看得触目惊心，E3平静地伸手摸了一下血迹最厚的主驾座位下面，带出一点黑色的血痂碎屑，然后把它们放进嘴里。
“啊……”姚星男吃惊地叫了半声，很快忍住了。
“确实是你哥哥的血。”E3回头说。
“那……那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人在哪？”
“恐怕你要问的是他的身体在哪里，人应该已经死了。出血量很大，而且血液里面有内脏分泌物混杂在一起。”E3的表情依然平静，姚星男呆若木鸡。
——————————上海市·长宁区·浙海公寓————————
麦当娜认为自己是非常懂男人这种动物的，是的，她认为男人像动物一样低级，特别是对待女人的方式。
接近、讨好、还有表现自己，无非本质上就是想要那身体上十几厘米的负距离接触。但同性之间就不一样，同性之间的感情高尚而纯粹，身体需求上的欢愉变得很次要。
当然次要也要有，好在人类早就研究透了男女性的奥秘，这些快乐她和尼尔或是其他人都可以借助工具轻松享受到。
其中尼尔又和其他人不同，哪怕抛开爱情不谈，她和尼尔在精神世界上的高度非常一致。和尼尔在一起，有一种天生一对的感觉。
但是她没有看懂前眼这个中国男人。这还是长大后的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的精神世界高度比不上一个男人。他不是为她的身体而来，她不知道他为何而来，带着她梦寐以求的希伯来文造诣。
她变得谦卑，变得主动讨好这个男人。她带他回到了住处，浙海公寓，88美金一晚，在爱彼迎上租来的民宿。
他们一起洗了个澡，赤裸但并不色情，好像老夫老妻一样，好像男女之间突然出现了纯友谊一样。她请求他一直说希伯来文，她爱他的发音和说的故事。
他说了很多故事，那些故事和她的神秘梦境一样，发生在不知年代的久远过去。故事发生在人类之间，那时的科技水平极其落后，人性的欲望和情节却无比真实，像是没有经过吟游诗人美化过的史诗。人们在古大陆上迁徒，时快时慢，被各种偶然发生的自然灾害和社会活动影响着，终于还是在经过了几千上万年之后，把最重要的文明成果传播到了世界各地。
“那个国王为什么要抢自己儿子的配偶？”她听到不懂的地方就会问。
“因为那个女人屁股有这么大。”他笑着双手比划出一个大小。
“那个大臣是怎样杀掉国王的？”
“先骗他喝酒，再一椎子刺进喉咙。”
麦当娜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咽喉，又问：“那个时候有酒了吗？”
“含糖份的食物通过发酵得到乙醇，人类是从一万九千年前逐渐开始学会的。”
“哦。”麦当娜在他身边听着，像听长辈讲故事，两人一起躺在床上。她始终带着一种莫名的尊重，保持一点距离，他也不像普通男人那样借故来碰她。
如果他真的提出什么性的要求，麦当娜估计自己也无法拒绝。然而两人就这么一直聊天，直到她困得睁不开眼睛，一恍神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中国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麦当娜的梦这次有了巨大的变化。
————————————麦当娜的梦境———————————
麦当娜不知何时发觉自己在一个村镇中行走，周边的建筑，风土人情似乎熟悉而普通，但其实对她来说却是前所未见。她左右张望着，跟着人流前进。
“硕贞，硕贞。”边上一个瘦高的男人跑来叫她。
奇怪她明明不懂中文，此时却知道他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叔胤妹夫？”她脱口而出，麦当娜非常诧异，自己是如何说出中文字来的，而且她瞬间理清楚了这个男人和自己的关系，是妹妹的老公。
来不及让她去想，面前这一身粗布衣服的男人已经一脸高兴地跑到她身前说话：“硕贞姐啊，今年大水，村里人吃不上饭，大多逃难去了。我和你妹也没法了，就带了几家邻居来投奔你，你问问东家还招不招帮工，只要能吃口饱饭，让我们活到来年开春，我们就回去种地，以后也不会忘了他家的大恩。”
他说了一堆，神奇的是自己都听懂了。转念一想，面有难色地摇头说：“家里人多，今年又缺粮，断然不会再招帮工了。Oh Shit! Do you understand?”麦当娜说完中文，自己都很惊奇，忍不住用英语问他能不能听懂。
男人对她说的英语毫无反应，只是原本高兴的神色瞬间消散，面色凝重地说：“那怎么办，我们打听过了，这里附近只有你东家粮仓里还有存粮。这老天是真要不给活路了吗？”
她脑海里闪过粮仓的画面，自己还真知道里面存有米面，甚至开锁的钥匙，自己也知道在哪里放着。
男人左右看一眼，再上前一步到近前来，情急之下顾不得礼仪，拉住她的手腕说：“姐姐不救，我们就活不过今年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妹夫的手，虽然瘦得筋骨暴起，倒还有不少力气。
“我想想办法，你们有多少人？”她快速轻声问。
叔胤松手后退，低头抱拳说：“姐姐，我们一共二十多人。”
“咝。”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恍然间，已是半夜，她提灯握匙，偷偷从佣人房间出来，沿着走廊疾走。这里的建筑形制也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梦境中，以前见到的都是土坯石垒的房子，远没有现在的砖瓦房精致。
好在梦里这些都显得很自然，她也没有多想，很快摸到后院，轻敲了两下院门。紧接着门外的人轻轻回敲了四下，她轻轻拔开门闩，外面正是叔胤和十来个饿得脚步虚浮的黑影。
“谢谢女神仙。”这些人感激地跪了一地。
看到这些人都带着不小的袋子来装粮食，她心里一紧，但事以致此，也没法说什么，带着他们往粮仓快速奔跑。
犬吠声大作，三条大黄狗冲了出来。
叔胤带着几个年青有力些的同乡，等狗近了，抽出几根扁担猛抽猛砸，三条黄狗瞬间毙命了俩。
呼喝声起，两个看家护院的汉子还有一个书童此时也起来了，举着灯笼火把赶过来，看这边人多没敢上前，远远地在那边咒骂不止。
这边粮仓的门已经打开，饿急了的村民飞快地装那些带来的米袋子。叔胤等人与护院们对峙着，他们带来的米袋由同伴帮忙装满。
“陈硕贞，你与贼人是一伙的吗？”那些人看到了麦当娜，瞪着眼睛问。
陈硕贞？我叫这个名字？麦当娜心里默想。
“陈硕贞，你个女贼，等着吧，你不会有好下场的。”那边的人怒骂着。
————————————通话记录—————————————
“玄老板，尼尔。”
“说。”
“外事组，亚洲信息中心的分析数据里，有一条线索指向主神。”
“嗯。”
“主神带着一个叫姚星男的女人，几小时前出现在上海。他身边还有一个拥有超人类能力的女子，在一起处理姚星男的相关事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嗯，姚星男。……王姐留作准备的人，果然被利用了。”
“现在并不知道他们的位置，不过我刚才调到了姚星男母亲的通话记录，她们之间还有联系。我想，通过她可以找到您要找的人。”
“行，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
“嗯，还有一件事，关于您要查的那个……人头的身份……”
“我在听。”
“他就是姚星男的亲哥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
“呵呵，”玄后轻松一笑：“行吧，我知道了。”
“嘟”地一声，电话挂断。
